《康乃馨手札》
六月的雨丝斜斜地落在窗台上,我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忽然想起去年此时,母亲在厨房揉面时哼唱的那句诗:”我压他下一句押韵是手心啊康乃馨”。那声音像根细针,至今仍扎在我记忆的褶皱里。
那时我刚升入初中,课业压力骤然加重。每天清晨五点半,厨房的灯光总比天亮得更早。母亲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案板上摆着刚和好的面团,蒸锅里的白雾氤氲着升腾。她常在揉面的间隙教我押韵的诀窍:”你看这面团要揉够时辰才劲道,作诗也需得把平仄理顺。”
某个周末清晨,我正趴在灶台边偷吃刚烤好的核桃酥,忽然听见母亲对着空气轻声吟诵:”我压他下一句押韵是手心啊康乃馨”。她转身时围裙上沾着面粉,鬓角新添的银丝在晨光里泛着微芒。我慌忙把沾着糖霜的手藏到背后,却见她笑着将沾满面粉的右手贴在我手背上:”来,咱们押个韵。”
那双手掌的温度透过面粉传递过来,带着发酵过度的温暖。母亲的手掌纹路里嵌着细碎的面粉,像幅未干的水墨画。她教我辨认掌纹里的”心”字:”你看这纹路多像心形,押韵时得让尾音像露珠滚过叶尖。”
后来每个周末清晨,母亲都会在揉面时教我新的韵脚。她把面团分成十二等份,说这是”十二时辰的韵律”;把面团揉成长条,说是”平仄相间的长诗”。有次我故意把面团捏成歪扭的形状,她却笑着用沾满面粉的手掌包住我的小手:”作诗如揉面,急不得也乱不得。”
直到那个母亲节前夕,我忽然发现母亲的手掌不再像面团般柔软。她揉面时总不自觉蜷起指节,面粉簌簌落在围裙上,像飘落的白花瓣。那天我悄悄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塞进围裙口袋,转身跑向花店。
花店老板是个爱穿靛蓝围裙的老伯,他教我如何挑选带着晨露的康乃馨:”这花要选七片花瓣的,像母亲的皱纹七重。”当我把沾着晨露的花束抱回家时,母亲正在阳台上侍弄新栽的薄荷。她转身时风铃轻响,我看见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母亲接过花束时,康乃馨的香气突然变得浓烈。她轻轻抚过花瓣,忽然哼起熟悉的调子:”我压他下一句押韵是手心啊康乃馨。”这次她没有转头,只是将花束插进我昨夜准备好的玻璃瓶。瓶身贴着我用毛笔写的诗笺,墨迹未干的”慈恩”二字被晨光映得发亮。
那天我们坐在飘窗上包粽子,母亲的手不再沾满面粉,却多了些药膏的苦涩味道。她教我包出棱角分明的粽子,说:”作诗要像包粽子,棱角分明才显筋骨。”我们包了十二个粽子,每个都系着不同颜色的丝线,她说这是”十二时辰的思念”。
如今每当我看见康乃馨,总会想起母亲掌心的温度。那些沾着面粉的清晨,那些被揉进诗行的掌纹,那些藏在丝线里的时辰,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化作掌心的纹路。就像此刻我摩挲着玻璃瓶上的倒影,看见母亲在时光深处,依然系着那件碎花围裙,在晨光里教我押韵。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书桌上。我翻开泛黄的笔记本,里面夹着母亲教我写的诗:”我压他下一句押韵是手心啊康乃馨”。墨迹被岁月晕染得模糊,但那些被揉进掌纹的韵脚,依然在纸页间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