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的时光》

《镜头里的时光》

十五岁那年的雨季,我第一次发现母亲手机里存着我的照片。她正蹲在玄关给我换湿透的球鞋,忽然举着手机让我看:”这张角度不错啊。”我盯着屏幕里自己狼狈的表情,突然把手机摔在地上:”别再拍我!”

母亲尴尬地笑着收拾残局,发梢还沾着雨水的潮湿。她总是这样,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举着手机,在我最烦躁的时候记录生活。那些照片像一群沉默的旁观者,定格了我考试失利时的垂头丧气、体育课摔破膝盖时的嚎啕大哭,甚至包括我故意把作业本撕碎后扔满地时的狰狞面孔。

那时我总认为,母亲对镜头的执着是种变相监控。每次她举着手机要拍照,我就故意把校服拉链拉到下巴,把刘海支棱成滑稽的鸡窝头。有次月考失利,我冲回家把试卷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母亲突然掏出手机:”孩子情绪波动大,拍下来记录下成长轨迹。”我抄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砸过去,玻璃碴在她脚边炸开,她却弯腰捡起碎片时还在念叨:”下次换个防摔手机。”

直到那个飘雪的深夜,我发高烧说胡话。母亲用酒精棉球给我擦拭额头,手机屏幕在昏黄台灯下亮起微光。她正对着镜子调整角度,把镜头对准我烧得通红的脸:”这样能拍到血管扩张的状态,明早给医生看。”我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别拍”,她却把手机架在输液架旁,像在给实验室标本做显微拍摄。

病床边的相框里至今留着那张照片:苍白的皮肤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输液管在镜头里蜿蜒成淡绿色的溪流。医生看过照片后说:”家长能及时记录孩子病情变化,这对治疗很有帮助。”我望着照片里母亲专注的侧脸,突然发现她眼角的皱纹比上次见面又深了几分。

后来在整理旧物时,我在母亲手机相册里发现了更惊人的真相。她把每张照片按日期分类,标注着”2018.3.12 初一开学日,孩子戴错红领巾”;”2019.5.20 初二运动会,摔伤后仍坚持完成比赛”;”2020.12.7 初三模考,考后情绪低落需心理疏导”。这些标注像时光的密码,让我看见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瞬间。

最让我震撼的是高考前夜的相册。连续七天,每张照片都记录着母亲深夜在厨房的背影:切姜片的特写,煮银耳羹的蒸汽,盛汤的瓷碗在月光下泛着柔光。最末一张照片拍摄于我入睡后,她悄悄把手机架在书桌前,镜头里是台灯下摊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书页被荧光笔划得密密麻麻。

“原来你都在用这种方式陪我。”我攥着手机哽咽道。母亲擦拭着围裙上的油渍,突然从冰箱里取出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这些年我的奖状、作文本、甚至初二时我画的歪扭的星空图。”每张照片都对应着铁盒里的东西,”她指着盒盖上”成长纪念册”的字样,”我想等你老了,能通过照片和物件,重新认识那个会哭会笑的姑娘。”

现在每当我打开手机相册,总能看到母亲站在镜头外微笑的身影。她不再执着于捕捉我的完美瞬间,反而开始记录我煮糊的荷包蛋、打结的毛线围巾、甚至我教她视频通话时手忙脚乱的模样。那些曾经让我厌烦的镜头,如今成了对抗时间流逝的盾牌。

去年冬天,母亲终于学会了用手机剪辑视频。她把历年照片串成短片,配上《明天会更好》的钢琴曲。当看到初中时我躲在门后偷拍她的背影,高中时她蹲在花坛边给我系鞋带,还有大学录取通知书送达时的泪光,我突然明白:原来我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把时光酿成琥珀。

窗外的梧桐叶又黄了,母亲正在阳台上给新买的手机贴膜。我默默把镜头对准她,捕捉她低头研究防窥膜时,眼角细碎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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