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划过天空的裂痕》

九月的阳光穿过教室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蜷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看着林小满把矿泉水瓶砸向我的后脑勺。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时，我忽然想起上周五晚上，母亲把家里那把用了二十年的铜制菜刀擦得锃亮。

“林小满，你能不能别再欺负人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个总穿着定制西装的男孩转过头，露出两颗虎牙：”周小满，你妈不是让你转学吗？”

转学的念头在班主任宣布月考成绩时第一次冒出来。当我的名字出现在年级倒数的红榜上时，林小满他们正围在走廊里起哄：”听说你爸在工地被砸断了三根肋骨？难怪学习这么差。”我攥着沾满口水的试卷，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母亲把行李箱往我面前推了推：”明天就去县一中借读吧。”她眼眶通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几上的药瓶。父亲躺在县医院icu已经两周了，每天打来的电话里都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我盯着病房门上的电子屏，数字跳到”23:59″时，护士会准时按响呼叫铃。

借读学校在城郊的旧工厂改造，红砖墙上还留着”安全生产”的标语。开学第一天我就被堵在楼梯转角，林小满掏出皱巴巴的转学证明：”听说县一中要收我当赞助生？”他脖子上挂着价值六千的机械表，表带内侧刻着”校长公子”四个小字。

“周小满，你该不会以为我林小满是吓大的？”他揪住我的校服领口，我闻到他身上飘来的古龙水味道，和上周在ICU门口撞见的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一模一样。那天父亲的主治医师递来诊断书时，林小满正把矿泉水瓶砸向父亲的病床。

期中考试前夜，我在操场角落找到林小满。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蛰伏的蛇。”听说你爸要转院到省城了？”他蹲下来，露出后槽牙：”你猜他现在还在ICU躺到几点？”

我摸到裤兜里的录音笔，那是母亲用卖掉父亲最后一条金链子给我买的。那天凌晨三点，林小满带着三个混混围住我：”省城医院？正好，我爹认识院长。”他掐着我脖子按在铁丝网上，铁锈刺进皮肤时，我听见自己说：”明天早上八点，县法院门口见。”

第二天清晨，我站在法院门口的梧桐树下。林小满穿着崭新的西装，手里攥着律师的名片。他看见我时眼睛一亮：”周小满，你傻啊？告我就能解决问题？”我举起装着录音笔的透明文件袋，阳光正好照在”校园暴力取证专用”的红色封条上。

“林小满，你爸当年为什么会被砸断三根肋骨？”我在法庭上突然发问。旁听席上，穿着制服的母亲正在抹眼泪。林小满的律师慌忙打断：”这属于旧事，与本案无关。”我翻开证据目录，第17页是父亲的主治医师出庭作证：”2018年9月17日，患者在工地遭遇高空坠物，经鉴定构成九级伤残。”

审判长敲下法槌时，林小满的律师突然提出管辖权异议。我望着被告席上那个脸色发白的少年，他西装袖口沾着没擦干净的奶茶渍，和上周在教室里砸矿泉水瓶时一模一样。法官翻阅案卷时，我听见他小声对母亲说：”这孩子父亲当年遭遇的工伤事故，和被告父亲的工作单位有直接关联。”

三个月后，县一中贴出红头文件：林小满被取消入学资格，涉事教师停职待岗。我在公告栏前驻足良久，忽然看见公告下方贴着张纸条，用铅笔写着：”周小满，明天早上七点，老地方见。”落款是”关心你的人群”，字迹被雨水洇得模糊不清。

那天我在废弃的化工厂找到林小满。他蹲在生锈的管道旁，手里攥着撕碎的退学证明。”我爸让我转学去私立高中，”他声音沙哑，”他们说只要我肯道歉，就帮我在省城找关系。”我递给他母亲留下的药瓶，里面装着父亲最后剩下的半瓶安眠药。

“你知道吗？”他突然抬头，眼睛红得像被雨打湿的枫叶，”我爸说当年工地事故是意外，但那天我亲眼看见他往钢筋上涂了松香。”我们沉默地坐在生锈的管道上，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那是化工厂拆迁的最后阶段。

毕业典礼那天，我在礼堂后台找到林小满。他穿着借来的西装，袖口别着我送他的校徽。”其实那天我本来想阻止他们，”他摸着校徽上被铁锈染黑的凹痕，”但那些人说我爸是校长…”我拍拍他的肩膀，他突然抱住我，肩膀在西装上压出深色的汗渍。

“下周去省城吧，”我掏出录取通知书，”县一中和省城三中有个联合培养项目。”他愣了半晌，突然笑出声，眼泪却砸在通知书上，晕开”周小满”三个字。那天傍晚，我们在拆迁的化工厂墙上画了幅巨大的向日葵，颜料被雨水冲刷得支离破碎，却意外地像幅抽象画。

如今我坐在省城三中的图书馆里，翻看着《未成年人保护法》修订草案。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恍惚间又看见那个蹲在管道上的少年。他教会我，真正的勇气不是挥刀相向，而是看清黑暗后依然选择相信光。就像他最后说的：”周小满，你让我知道，有些裂痕不是永远无法愈合的。”

书架上的《刑法》教材突然掉落，我弯腰去捡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周小满，明天早上七点，老地方见。”这次我笑着回头，看见林小满站在晨光里，手里攥着撕碎的退学证明，却笑着露出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