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
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五点十分,我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听见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旋律。那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又像被时光浸透的旧胶片,在记忆的褶皱里沙沙作响。
那是五年级的深秋,班主任王老师抱着录音机站在讲台上。她将磁带倒带三次,终于让《送别》的旋律完整流淌。”同学们,下周的文艺汇演每人都要有节目。”她的声音被窗外的梧桐叶声揉碎,”但我想听听你们自己创作的班歌。”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我低头看着课桌上歪歪扭扭的歌词草稿,那是上周和同桌小满写的。我们蹲在操场角落,用粉笔在地上反复涂改:”梧桐叶落满肩/蝉鸣声渐远/教室后墙的倒计时/还剩多少天…”小满总说我的句子像被雨水打湿的纸船,可我们谁也没勇气撕掉这些稚嫩的文字。
排练在午休时间秘密进行。音乐教室的玻璃窗蒙着水雾,我们像一群偷吃蜂蜜的熊孩子,把《送别》的旋律拆解重组。阿杰抱着电子琴在角落试调音,琴声总在升F和降B之间打结;小满把课桌拼成临时舞台,用彩色粉笔勾勒出简陋的谱架;我负责把零散的句子串成连贯的段落,手指被粉笔灰染得发白。
“你们在搞什么名堂?”体育委员大壮突然推开门,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交的数学作业。他看见满地散落的乐谱和琴谱,喉咙里滚了滚:”王老师要来检查…”话音未落,王老师已经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我们偷偷塞进她办公桌的歌词纸。
那天下午,音乐教室成了秘密花园。王老师摘下老花镜,用红笔在谱线上勾画:”这里可以加个转调,让副歌更有层次。”她教我们用口琴吹出前奏,把《送别》的旋律改写成《五年级的秋天》。阿杰的电子琴突然罢工,我们索性用口哨声替代,小满的粉笔字在黑板上跳起圆舞曲。
文艺汇演那天,礼堂顶灯亮起的瞬间,我看见王老师站在舞台侧幕,手里攥着我们的歌词本。当第一句”梧桐叶落满肩”响起时,后排突然传来熟悉的口哨声,那是阿杰在用口琴应和。小满的粉笔字投影在幕布上,大壮的篮球拍打声变成了节奏鼓点。我看见前排的班主任眼眶发红,后排的家长悄悄抹眼泪。
毕业典礼那天,我们站在礼堂台阶上合唱。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小满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盒,里面躺着五颜六色的粉笔头。”这是我们的班歌纪念品。”她把铁盒塞进王老师手里,”以后每年同学聚会,我们就用这些粉笔头在黑板上写歌词。”
铁盒在王老师手中微微发颤,她轻轻抚摸那些被粉笔灰覆盖的粉笔头,仿佛在触摸时光的温度。那天傍晚,我看见她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走廊,把铁盒里的粉笔头一粒粒放回原位,最后把盒子轻轻放在五年级的教室门把手上。
五年后的同学会上,大壮带来台老式录音机。当《五年级的秋天》的旋律再次响起时,我看见小满从包里掏出个铁盒,阿杰的口琴从口袋里滑落,王老师捧着泛黄的歌词本,而大壮的篮球拍打声不知何时变成了最默契的节拍。
铁盒里的粉笔头在烛光下泛着微光,有人打开手机播放五年前的排练录音,有人翻出当年的乐谱复印件。王老师的声音从录音里传来:”音乐是时光的琥珀,当你们散作满天星,总有一束光会照亮归途。”她的话被窗外的雨声切碎,又被五十二道声音重新串起。
此刻我站在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前,数字”5″已经褪成浅灰色。走廊尽头的音乐教室传来断断续续的口琴声,像被岁月冲刷的溪流,又像永不熄灭的星火。那些被粉笔灰染白的时光,那些在青春里发芽的旋律,原来真的会穿越人海,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把散落四处的我们重新聚成完整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