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绒》
白绒是我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小狗。那是个飘雪的清晨,它蜷缩在结冰的排水沟旁,右前爪有道溃烂的伤口,像只被生活抽打的破布娃娃。我把它裹进旧棉袄抱回家时,它在我怀里抖了抖耳朵,发出细弱的呜咽。
老张头总说这狗是”扫把星”。他住三楼,我住五楼,中间隔了整层楼板。每次白绒在阳台撒欢,老张头就会把晾衣杆甩得啪啪响,说是”吓唬耗子”。直到去年冬至那天,我听见他楼上传来瓷器碎裂声,透过门缝看见他正把一包白色粉末撒进楼道垃圾桶。
那天白绒突然开始抽搐。我抱着它冲进宠物医院时,它后腿已经僵硬得像根木棍。兽医掀开它肚皮,肠子像被烧过的棉絮蜷曲着,”这是剧毒,和杀猪药成分一样。”诊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我摸着白绒冰凉的小爪子,突然想起老张头昨天还笑着递给我一袋橘子。
调查那两个月,我成了社区里的”福尔摩斯”。物业调出监控:每天清晨五点,老张头佝偻着背,用长柄勺把白色粉末搅进垃圾车。垃圾车是社区统一配发的,但那天我特意跟踪到垃圾中转站,发现老张头总在装满厨余的桶底多撒一把。更可怕的是,垃圾站工作人员说,他们每次分拣时都会闻到刺鼻的杏仁味。
“这老人有家室啊。”楼下便利店老板娘往我咖啡里多加了方糖,”他媳妇三年前癌症去世,儿子在省城当律师。”老板娘往我手心塞了张纸巾,”上个月我还看见他蹲在楼道里哭,纸钱被风吹得满地飞。”
白绒的忌日那天,我在它常睡的窝里发现半截烧焦的纸钱。老张头的家是筒子楼,我撬开他家的防盗门,看见满地烟头和泛黄的病历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帕金森””阿尔茨海默”。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全家福,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婴儿,背后是九十年代的老式单元楼。
那天我在老张头门前站了整夜。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正用竹扫把拍打楼道,积雪簌簌落在生锈的防盗网上。我听见他沙哑的咳嗽声,像台年久失修的破风箱。
第二周我去派出所报案时,老张头正蹲在楼道里喂流浪猫。他看见我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从围裙兜里掏出个玻璃罐:”这是你白绒最爱吃的肉松,我存了三个月。”罐子盖子上贴着歪歪扭扭的标签,日期是白绒去世前三天。
法庭上,老张头始终低着头。他的辩护律师说老人有精神疾病,无法辨认行为后果。法官敲下法槌时,我看见他颤抖的右手,指甲缝里还沾着肉松的芝麻。走出法院,老张头突然从背后递来个纸袋,里面是白绒最爱的磨牙棒。
现在白绒的骨灰埋在小区后山,旁边新来的保安养了只金毛。那天我看见老张头在给金毛梳毛,他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保安大叔说老张头每天都会来遛狗,金毛见到他就摇尾巴,像极了当年那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小东西。
昨夜下起雪,我站在阳台上给白绒拨视频。它歪着头看了我三秒,突然叼起一块肉松冲我摇尾巴。雪花落在它虚拟的绒毛上,像撒了层糖霜。楼下传来老张头熟悉的声音:”小绒啊,张叔给你买了新窝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