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琴声》

那是我第一次在琴房听见肖邦的夜曲。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黑白琴键上流淌成河。林老师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像白鸽掠过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自己蜷缩在琴房角落，听着林老师用沙哑的嗓音打电话：”阿姨说小夏的琴艺没长进，让我退课……”

那时我刚上初中，母亲把钢琴搬进客厅。每个周末清晨，我都要被琴声叫醒。林老师总说我的手指像冻僵的雀儿，要求每天练琴六小时。母亲把我的书包扔在琴凳旁，转身时我看见她眼角的细纹：”老师说你再不进步，就别想考高中。”琴谱上的音符渐渐模糊成母亲眼角的盐渍，那些被琴凳硌红的膝盖，那些被琴谱压弯的脊背，都化作琴房里永远擦不干净的灰。

直到那个暴雨夜。我抱着琴谱冲进琴房，却看见林老师正和母亲激烈争吵。”您不能这样逼她！”林老师的声音在雷声中颤抖，”小夏的抑郁症都复发了……”我躲在门后，听见母亲摔碎茶杯的脆响：”她不过是个赔钱货！”

那天我抱着琴谱在琴房坐了一夜。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琴谱上断断续续的休止符。突然，肖邦的夜曲从记忆深处浮起——林老师教我弹《降E大调夜曲》时说过，真正的音乐需要像月光一样流动，既不能困在琴谱的方格子里，也不能被风雨打湿翅膀。

第二天我退掉了钢琴课。母亲把琴谱扔进垃圾桶时，我看见《月光》的最后一页被揉成团，像折断的蝶翼。但那天下午，我在学校琴房第一次完整弹出了《降E大调夜曲》。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暮色中，忽然有女孩跑过来抱住我：”你弹得真好听！”

那个叫苏晴的女孩是合唱团的，她总在音乐教室放我的录音。我们第一次合奏是在元旦晚会后台，她弹电子琴，我吹口琴。当《月光》的旋律从我们手中流淌出来时，我看见苏晴眼里的星光，像极了林老师当年教我弹琴时的眼神。

高考前夜，我在琴房整理旧物。泛黄的琴谱里夹着林老师的字条：”真正的音乐不在琴键上，而在你心里。”突然，手机震动起来，是苏晴发来的消息：”下周音乐节，你来弹《月光》吗？”

我站在音乐节后台，看着苏晴调试电子琴。她耳后的伤疤在灯光下泛着微光——那是去年车祸留下的。她曾告诉我，当时司机酒驾，她用身体护住怀里的琴谱盒才躲过一劫。此刻她笑着把话筒递给我：”这次换我为你伴奏。”

《月光》的旋律响起时，我看见台下母亲模糊的身影。但这次，我的琴声终于挣脱了琴谱的束缚，像月光漫过屋檐，流淌在每个人的心间。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苏晴突然把话筒转向观众席：”大家知道吗？真正的月光，从来不需要被琴谱束缚。”

后来我考上了音乐学院，苏晴成了最好的伴奏手。我们带着林老师写的《月光》新编曲巡演，在暴风雨中穿过二十八个城市。林老师坐在第一排，白发被风吹得像琴弦般飘扬。当我们在暴雨中弹完最后一曲，她忽然起身鼓掌，眼角的泪光比月光更亮。

去年冬天，我在琴房教抑郁症的孩子们弹《月光》。有个叫小雨的女孩总在琴键上乱涂乱画，直到某天她突然说：”老师，我妈妈说我像只不会飞的鸟。”我让她用彩色铅笔在琴谱上画月亮，当她把歪歪扭扭的月亮涂成彩虹时，我听见她轻轻哼起《月光》的旋律。

此刻我坐在琴凳上，月光正穿过琴房的百叶窗。小雨的彩虹月亮贴在琴谱上，和我的《月光》谱重叠成星河。林老师送我的那架旧钢琴突然发出轻响，像在应和窗外的月光。我忽然明白，真正的爱从来不是枷锁，而是让每颗星星都能找到自己的轨道。

琴声再次响起时，我看见小雨在台下跟着哼唱。她的笑声像银铃，和着月光在琴房里荡漾。或许某天，她会像苏晴一样，带着自己的月光去照亮更多角落。而我，会继续在琴键上寻找那些被风雨打湿的音符，让它们在月光下重新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