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天》

台风登陆那晚，我蜷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窗外暴雨如注，整栋教学楼都在摇晃，粉笔灰混着雨水在日光灯下飞舞。前桌小满突然把伞塞给我：”你妈妈接你吗？”我摇头时，看见她校服袖口洇开的深色水痕。

那天是初二暑假后的第一个周一。我攥着书包带站在校门口，雨水顺着排水管汇成银色溪流，在柏油路上冲出无数细小的漩涡。保安老张举着塑料雨衣往我这边跑，他的胶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咕叽”的声响。”小周家长来接你？”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摇摇头，看见不远处便利店门口站着穿红雨衣的女人。

她举着两把碎花伞，右肩的雨水已经洇透半边衣襟。我认出那是隔壁单元的周阿姨，她总在电梯里给我塞水果，听说我数学考砸了还专门买了教辅书。”阿姨我…”话没说完，她突然把伞塞进我手里：”快回家！”转身时我瞥见她左臂的膏药贴，在雨幕里泛着冷白的光。

那把碎花伞在雨中显得格外笨拙。伞骨被狂风掀得东倒西歪，我死死攥着伞柄往家跑，雨水顺着伞骨流进领口。路过小区西门时，看见周阿姨正扶着门框喘气，雨水顺着她花白的鬓角往下淌。她扶着门框的手背青筋凸起，像老树盘虬的根。

“阿姨您没事吧？”我扔下伞跑过去。她摆摆手，却把伞柄塞进我手里：”快回去！”我这才注意到她右肩的碎花伞早被狂风吹翻，雨水正顺着她的后背往下淌。她转身时，我看见她后背的衬衫湿透了一大片，隐约露出皮肤上的褐色老年斑。

那天晚上我发烧到39度。周阿姨整夜守在我床边，用浸过酒精的棉球给我擦手心。她左手打着石膏，那是上周在菜场被电动车撞的。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着她手背的膏药贴和缠着纱布的指关节。我迷迷糊糊看见她用没受伤的右手给我擦汗，雨水混着泪水在脸上蜿蜒。

第二天清晨，周阿姨的电动车歪歪扭扭停在我家楼下。她右腿缠着绷带，左臂的膏药贴换成了新的。我撑开伞想帮忙，她却把保温桶塞进我怀里：”你爸胃不好，我炖了小米粥。”车把手上挂着两把伞，一把是她的碎花伞，一把是我的蓝格子伞。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周阿姨本来要赶去给住院的丈夫送饭。她特意绕路来接我，是想让我知道风雨无阻的陪伴。而她丈夫住院那半年，是她在医院陪床，每天天不亮就去食堂打饭，回来还要照顾上幼儿园的女儿。

中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我又在暴雨天迟到。这次是数学老师送我回家。他撑着黑伞站在校门口，雨水顺着伞骨滴在我肩头。他告诉我，他年轻时在工地摔断过腿，是工友每天背他去上课。”后来我考上大学，他们全工地的人凑钱给我买轮椅。”他笑着指指伞柄上挂着的工牌，”你看，现在还能自己撑伞。”

那个夏天，我攒下了人生第一笔钱。周阿姨每天清晨五点去早市卖菜，收摊后坐末班车去建筑工地送盒饭。她总说：”风雨天里有人等，再大的困难也能扛。”她的碎花伞在风雨中摇晃，却始终为我留出半边晴空。

高考结束那天，我在周阿姨家阁楼发现了一本泛黄的相册。照片里是二十年前刚搬进这个小区的邻居们，穿碎花裙的阿姨们举着同样的碎花伞。最下面夹着张字条：”1998年台风天，我们决定组建互助小组。”字迹已经模糊，但”风雨同舟”四个字依然清晰。

去年冬天，周阿姨的丈夫走了。她把碎花伞捐给了社区服务中心，那把伞现在挂在居委会门口，伞柄上系着红绸带。我常看见她拄着拐杖站在伞下，等晚归的女儿。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把撑开的伞。

前些天路过便利店，看见周阿姨正在教新来的实习生包粽子。她左臂的膏药贴换成了卡通图案，右手的石膏已经换成护腕。雨水突然又下起来，她笑着把碎花伞递给实习生：”快去给顾客撑伞。”转身时，我看见她花白的鬓角在雨中闪着微光。

此刻窗外又起风雨，我望着书桌上并排摆放的碎花伞和蓝格子伞。周阿姨说的对，当有人愿意为你撑伞，狂风暴雨也能化作滋养心灵的甘霖。那些在风雨中相守的时光，终将长成照亮前路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