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间的光》
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五点三十分,我合上最后一本《飞鸟集》,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梁滑进校服领口。前桌小胖突然转过头,用圆珠笔戳了戳我的肩膀:”哥们,你这书都翻烂了,脑子里的浆糊也没少掉吧?”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深潭,在教室里激起细碎的涟漪。我望着窗外被夕阳染成琥珀色的香樟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那时我刚升入重点高中,课桌里塞满了各色参考书,连课间操时都要捧着单词本在操场角落背单词。
“你看看人家小林,每天只学三小时,照样考年级前十。”小胖的碎花校服蹭过我的袖口,”要我说,读书这事儿就像吃自助餐,你往肚子里塞得越多,越容易撑死。”他的声音总带着股子油滑,像校门口小卖部新出的关东煮,甜腻得让人发腻。
那天傍晚我独自留在空荡荡的教室。夕阳把课桌上的《百年孤独》镀成金色,马尔克斯笔下马孔多的雨季突然变得清晰可感。我翻开书页,发现夹在其中的银杏叶标本已经泛黄,那是去年深秋语文老师送给我的。她总说:”读书不是往胃里塞东西,而是让灵魂慢慢发酵。”
第二天清晨,我在图书馆顶楼发现了蜷缩在角落的小胖。他正用圆珠笔戳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像一群躁动的蚂蚁。”你昨天不是说读书像吃自助餐吗?”我蹲在他身边,看着台灯在草稿纸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小胖突然把书摔在桌上:”我爸妈让我考清北,可我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做题做到手抖!”他的校服领口沾着咖啡渍,那是他通宵刷题时打翻的。我们沉默地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路灯,直到暮色吞没最后一栋教学楼。
那个周末,我带着小胖去了城郊的旧书店。斑驳的木架上堆满泛黄的书页,空气里浮动着陈年纸张的霉味。小胖蹲在《时间简史》旁,突然指着霍金的画像问:”你说霍金被困在轮椅里,还能看遍整个宇宙?”
我翻开《追风筝的人》,夹在书中的枫叶书签被晚风吹得轻颤:”阿米尔在塔利班统治下依然记得给哈桑追风筝,就像我们被困在题海里,也要为心中的星光保留位置。”暮色中的书店像座时光胶囊,我们并肩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听老板用沙哑的嗓音推荐着冷门书籍。
期中考试那天,小胖的数学卷子涂改液盖了整张草稿纸。我悄悄把写满解题思路的笔记塞进他抽屉,扉页上抄着博尔赫斯的句子:”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第二天清晨,我在他课桌里发现本《数学之美》,书页间夹着张便签:”昨天在旧书店看到这本书,原来解题和看星星一样,都是和宇宙对话。”
深秋的运动会,小胖在八百米决赛时突然踉跄。我冲过去扶住他渗血的膝盖,他喘着粗气说:”我背了三年公式,却忘了一跑起来就能触摸风。”那天我们坐在看台角落,他指着天际的晚霞:”你看,连火烧云都在解方程。”
高考前夜,我们在空教室里复习到凌晨。月光透过纱窗在《理想国》上投下银色网格,小胖突然指着柏拉图洞穴寓言:”我们就像被困在墙里的囚徒,却总有人愿意点燃火把。”他翻开错题本,密密麻麻的批注旁画着流泪的笑脸,那是他给每道错题写的”道歉信”。
放榜那天,我们在香樟树下分享冰镇酸梅汤。小胖的录取通知书上印着港中文的校徽,而我收到北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的通知。他晃了晃手机:”你看,我们终于不用再为分数互相伤害了。”树影婆娑间,我看见三年前那个捧着单词本发呆的少年,和此刻举着手机傻笑的青年,在时光长河里重叠成温暖的剪影。
如今每当我翻开《飞鸟集》,总想起旧书店里那盏摇晃的台灯。那些被小胖称为”书呆子”的夜晚,那些在题海中打捞星光的日子,最终都化作掌心的茧。原来真正的智慧不是把书页读烂,而是学会在字里行间种下会开花的种子;所谓成长,不过是学会在困顿中听见灵魂拔节的声音。
暮色中的图书馆依然亮着灯,我看见小胖的学弟在走廊里捧着《三体》,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银杏叶。风穿过廊柱,带着旧时光的墨香,轻轻拂过我们共同走过的长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