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餐厅的最后一夜

吉姆餐厅的最后一夜

2018年深秋的北京,我站在吉姆餐厅斑驳的玻璃门前,看着门楣上”暂停营业”的红色告示。风卷起告示一角,露出里面泛黄的《南方姑娘》歌词纸页,像张褪色的电影票根。手机突然震动,老友阿明发来消息:”今晚老地方见,就当给青春送葬。”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十年前我们挤在吧台边听宋冬野的《安和桥》的场景突然在眼前重现。此刻空荡荡的餐厅里,只有角落的老式留声机还在转着李志的《天空之城》。阿明抱着双臂站在吧台前,他左耳的助听器在顶灯下泛着冷光,那是去年巡演时在西安撞破的。

“还记得2015年跨年夜吗?”阿明突然开口,声音混着暖气片的嗡鸣,”我们在这边拼了三张折叠椅,看台上铺满从地摊淘来的荧光棒。”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玻璃杯沿,杯底沉淀着七年前的威士忌残液。我蹲下身收拾散落的酒瓶,从夹缝里摸到半张皱巴巴的票根,是万晓利2016年在北京站的演出。

记忆如老式放映机般卡顿闪回。2014年深秋的798艺术区,我们在草场地798号仓库举办民谣夜话。马頔穿着褪色牛仔夹克调试吉他,突然破音的《南山南》让三十多个年轻人集体泪崩。仓库铁门外的银杏叶落了满肩,阿明当时把外套披在我身上,袖口还沾着他新染的靛蓝色。

“后来呢?”我擦拭着吧台上的咖啡渍,突然意识到这里再也不会有马頔的驻唱了。2017年他工作室的声明在朋友圈刷屏时,我们正在后海酒吧给宋冬野送别演出。他醉醺醺地抱着吉他唱《斑马,斑马》,琴弦却突然绷断,像时代突然断裂的隐喻。

2018年春天,我在鼓楼西大街的琴行看见赵雷。他正蹲在地上调试电吉他,琴箱里散落着《无法长大》的乐谱草稿。玻璃橱窗映出我们重叠的倒影,他鬓角的白发和我的胡茬在夕阳里融成一片。后来他带着那台琴去了成都,在玉林路开了家咖啡馆,朋友圈定位显示每周三有民谣听众开放日。

阿明突然起身走向洗手间,我听见他手机里传来万晓利《陀螺》的旋律。隔间门开时,他手里攥着张泛黄的专辑封套,是宋冬野2015年的《斑马,斑马》。封底贴着我们2016年巡演的合影,照片里李志的卫衣袖口还沾着长沙街头的水泥灰。

“你知道吗?”阿明突然哽咽,”他出事前最后一首完整的歌,是在我们最后一次排练时写的。”洗手池泛着2018年6月的月光,我们记得那天暴雨倾盆,李志在排练室反复修改《关于郑州的记忆》,窗外的梧桐叶砸在玻璃上像破碎的时光。

吉姆餐厅的暖气突然停了,2015年的记忆在寒夜里重新凝结。我们裹着2016年的旧棉袄挤在角落,阿明从包里掏出个铁盒,里面装着2014-2018年间的民谣现场录音。当李志《天空之城》的前奏响起时,我看见玻璃窗上的冰花突然绽放,像无数个未完成的乐章。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这个时代结束了。”阿明转动着酒杯,冰块撞击声像倒计时的秒针,”2017年宋冬野出事后,马頔搬去了南京,赵雷在成都开咖啡馆,李志的巡演越来越频繁,万晓利开始做民谣教学视频。”他的手指划过铁盒里2018年10月的演出票根,那天万晓利在798的演出主题是《告别与新生》。

我忽然想起2015年冬天在鼓楼西大街的偶遇。那天李志刚结束演出,我们隔着马路对唱《成都》,马頔的萨克斯风从街角传来,像穿越时空的应和。现在那片地皮上,星巴克正在改造成文创园,霓虹灯管闪烁着”民谣记忆”的字样,却再没有深夜的吉他声穿透冬夜。

阿明突然起身打开音响,赵雷的《成都》从2019年的版本里流淌而出。我们跟着哼唱时,发现歌里多了句新的副歌:”吉姆餐厅的酒还在,只是杯底多了七年的灰尘。”2019年赵雷在成都的驻唱演出,我们举着2018年的门票进去,发现座位上放着2015年的酒杯。

凌晨三点,空荡荡的餐厅只剩下我们和留声机的转盘。阿明突然掏出把老式点唱机,投币口掉出七枚硬币,分别是2014-2020年间的年份。当万晓利的《陀螺》响起时,我看见玻璃窗上的冰花突然全部融化,像某个时代终于释然的眼泪。

“明天开始,我们轮流整理这里。”阿明把2018年的演出票根塞进我手心,”等春天来了,就种满马頔最爱的鸢尾花。”我摸到票根背面用铅笔写的地址——2019年李志在西安的安可场,我们没抢到票,却在街角遇见了同样落榜的万晓利。

走出餐厅时,2015年的银杏叶正在2021年的秋风中飘落。阿明突然说:”知道为什么民谣会退潮吗?因为真正的歌者都成了自己的观众。”他的助听器在路灯下泛着微光,像穿越七年时光的萤火。

我摸出手机,发现赵雷在2020年发的微博:”吉姆餐厅的酒,敬我们没说出口的再见。”照片里是成都咖啡馆的旧菜单,2018年的墨迹还没干透。阿明突然哼起《南方姑娘》的调子,我们跟着走调的旋律穿过鼓楼,听见七年前未完成的歌谣,在2021年的秋夜里终于找到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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