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上的温度》

老式钢笔在信纸上洇开一团墨迹，我慌忙用袖口去擦，却抹得更脏了。爷爷坐在藤椅里，浑浊的眼睛望着我，像在责备我动作太急。”慢慢来，”他摆摆手，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信纸上的墨渍，”这叫’墨猪’，当年你奶奶总笑话我写错字。”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蝉鸣声里夹杂着消毒水的气味。自从去年冬天爷爷住进养老院，我们之间的对话就只剩下视频通话里苍老的笑声和”最近天气好”的客套话。他总说屏幕里的影像像隔了层毛玻璃，可我总觉得那些像素点里藏着最真实的他。

“小满，帮我把这封信寄了。”爷爷从布满老年斑的手心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歪歪扭扭贴着张泛黄的邮票。我望着信封上褪色的”北京”字样，突然想起他总念叨的”从前寄信要等半个月”，可现在明明只要三秒钟就能收到回复。

养老院的走廊里，我抱着信封站在邮筒前。春末的风裹着柳絮，把信纸吹得哗哗作响。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身就看见爷爷拄着拐杖追来，深灰色的衬衫下摆沾着草屑。”寄挂号信！”他喘着粗气，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般凸起，”万一…万一…”后面的话被夏日的蝉鸣吞没了。

那封信在邮局窗口前转了三趟才寄出去。我看着柜台后的姑娘把信投进邮筒，金属碰撞的声响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直到暮色染红养老院的玻璃窗，我才想起应该给爷爷打个电话。拨通视频的瞬间，他正坐在窗边给多肉植物浇水，阳光在他银白的发梢跳跃。

“爷爷，信我寄了。”我看见他扶了扶老花镜，镜腿在鼻梁上压出浅红的印子。视频突然出现雪花噪点，爷爷的镜头晃了晃，画面定格在他皱巴巴的脸上。

第二天清晨，养老院门口停了辆黑色轿车。穿西装的律师抱着个牛皮纸箱，箱盖上印着”法律文件”四个红字。我跟着他穿过长廊，看见爷爷坐在活动室轮椅上，膝盖上摊着本《毛笔字入门》。律师打开箱子，取出厚厚一沓文件，爷爷的瞳孔突然放大，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去碰那些纸张。

“这是…这是我的房产证？”爷爷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律师点点头，”您去年托人转交的委托书，今天终于齐全了。”我望着老人颤抖的指尖，突然想起他总说”纸比电视实在”，原来那些被我们嘲笑过时的老物件，藏着比视频更重的分量。

葬礼那天，我在爷爷的遗物里发现个铁皮盒。掀开盖子的瞬间，陈年的檀香味混着信纸的墨香扑面而来。盒底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封泛黄的信，最早的那封写于1978年，最晚的停在第202封信。每封信都用不同颜色的墨水写着：”今天多吃了两个鸡蛋””小满学会包饺子了””院里的月季开了七朵”。

我坐在养老院的梧桐树下读这些信，树影在信纸上摇晃。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见穿校服的男孩蹲在石阶上，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信纸。”阿姨，”他仰起脸，”我爷爷也爱写信，可惜…可惜他走的时候，信箱里还躺着七封信。”

蝉鸣声忽然变得很轻。我摸出手机，给视频通话里正在直播带货的爷爷发了个表情包。屏幕那头传来”叮咚”一声，紧接着是奶奶的声音：”小满快来，我给你包了饺子！”我笑着擦掉眼角的泪，把铁皮盒塞进背包，往养老院厨房的方向走去。

夕阳把梧桐叶的影子拉得很长，信纸上的字迹在暮色里泛着微光。或许真正的告别不是视频通话里那句”再见”，而是某个夏日午后，你突然发现窗台上多了一封带着体温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