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与宥嘉》

那是个闷热的夏夜，我蜷缩在宿舍床上数着天花板的裂纹。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耳膜。黑暗中，大同和宥嘉同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们穿着高中校服，白衬衫被汗水浸得发亮。

大同站在我左边，手指捏着半截粉笔头，在水泥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喜欢”二字。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的睫毛上，在月光里闪着细碎的银光。右边的宥嘉突然伸手扯住大同的衣领，她的马尾辫散开，露出后颈处淡粉色的胎记。我闻到了她发间熟悉的茉莉香波味道，和每天清晨教室后门飘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个梦在高三上学期反复出现，每次持续时间都越来越长。大同总是用铅笔盒砸我，宥嘉则把保温杯倒扣在我头上。他们争夺的物品会在我手中变成不同的东西：有时是物理竞赛的奖状，有时是生物实验的解剖刀，最夸张的一次甚至变成了我们共同养了三年的巴西龟。

“你到底站哪边？”大同的质问第一次从梦中渗入现实。那天下午我在实验室值日，看见他抱着物理竞赛的证书站在走廊拐角。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肩头投下细长的光斑，他校服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崩掉了。

我下意识往宥嘉常坐的位置望了望，她正趴在桌上抄写《出师表》，保温杯里飘出的茉莉花香混着墨香。她听到响动抬头时，我看见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去年校庆的纪念戒指——那是大同亲手用3D打印机制作的。

这个发现让我在接下来的三天里走神严重。数学课上我反复算错三角函数题，英语作文里把”compete”错写成”compete”。直到周五傍晚在操场跑道相遇，大同突然把竞赛证书拍在我面前：”为什么每次考试前都梦到我们争抢东西？”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宥嘉抱着作业本从教学楼跑出来，她今天戴了新买的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大同抢过我的试卷：”上周生物实验报告你漏写催化剂浓度，现在连物理竞赛都要作弊？”

我攥紧口袋里被汗水浸皱的竞赛报名表，突然想起那个梦的细节——大同划在水泥地上的”喜欢”二字，在梦中最后变成了我们共同养的那只巴西龟。龟壳上的裂纹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而宥嘉当时正用放大镜观察龟甲上的纹路。

“你们在争夺什么？”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大同的拳头擦着我耳畔砸在墙上，震落几片墙皮。宥嘉突然蹲下来，她指尖抚过我手背的擦伤：”还记得吗？去年冬天我们在天台喂的流浪猫。”

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个飘雪的傍晚，大同带着鱼食来喂猫，宥嘉用围巾给猫搭窝。后来他们为谁该负责清理猫砂盆吵得面红耳赤，最后却一起蹲在雪地里给每只猫取了名字。我蹲在角落里写作业，听见大同说：”宥嘉总想把所有事都算得明明白白，可有些事就像猫砂，揉碎了也闻不出来。”

那天之后，我开始在晚自习后留在教室。大同和宥嘉的争吵依然会发生，但更多时候他们会在打闹后默契地分头解题。宥嘉的茉莉香波和大同校服上的洗衣粉味道在空气里纠缠，像两股始终没有融合却彼此牵引的气流。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我意外考了年级第三。颁奖典礼上大同突然冲上台，从校长手里抢过我的奖状塞进宥嘉怀里。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看见宥嘉眼眶发红，大同的校服上沾着奖状的金色碎片。

那个梦在高考结束后的暴雨夜再次降临。这次大同和宥嘉站在我面前，他们身后是正在被雨水冲垮的教室后墙。大同举着被雨水泡烂的竞赛证书，宥嘉握着半截断裂的保温杯。我突然明白他们争夺的从来不是某个物品，而是我夹在中间的沉默。

“其实从高一开始…”我开口时，窗外的雨突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大同的镜片上，也照亮宥嘉手背上的胎记。他们同时转身，大同的镜框撞上宥嘉的戒指，发出清脆的响声。

现在每次经过校门口的奶茶店，我还会闻到熟悉的茉莉香。玻璃橱窗里贴着去年的获奖名单，大同和宥嘉的名字并列在物理竞赛特等奖下面。他们争夺的或许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东西，而是少年时代对”正确”的偏执，对”唯一”的执念，而我最终明白，有些羁绊就像暴雨夜窗台上的积水，看似即将蒸发，却在某个清晨凝结成露。

前些天整理旧物，从抽屉底翻出那张被揉皱的竞赛报名表。背面有歪歪扭扭的铅笔字：”给宥嘉和大同当见证”。原来早在那个闷热的夏夜，我的潜意识就明白，真正的争夺从不是独占，而是让两个倔强的灵魂在碰撞中学会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