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里的蝴蝶标本》

那是个梅雨季的傍晚，我撑着伞路过城南的梧桐巷。青石板路上苔藓泛着油亮的光，老宅门楣上垂落的雨帘被风掀起，露出半幅褪色的”百子千孙”木雕。巷尾突然传来猫叫，接着是玻璃碎裂的脆响。

循声望去，只见三楼雕花窗边探出半张少女的脸。她穿着月白色旗袍，鬓角别着支白玉兰胸针，细长的眼睛盛着雨雾。我正要上前询问，却见她踮脚从窗台取下个玻璃罐，里面蜷缩着只蓝翅凤蝶——那翅膀上的斑纹像是被墨汁随意泼洒，与蝴蝶本该的流光溢彩格格不入。

“这是只受伤的凤蝶。”她将蝴蝶捧在掌心，指尖触到鳞翅时轻轻颤动，”上周我在花市救了它，翅膀被蝴蝶刀划破了。”说着就要往蝴蝶伤口处涂药膏，却被风掀开的窗缝灌进几片枯叶。少女慌忙关窗，发间玉簪碰在玻璃罐上叮当作响。

这场景像被雨水晕开的油彩画，我转身想离开，却听见楼上传来瓷器坠地的声响。穿校服的男生跌跌撞撞跑下来：”林小姐！你窗台上的蝴蝶标本被风吹进我家了！”他手里攥着个铁皮盒，里面躺着只琥珀色的凤蝶，翅膀经过药水浸泡竟泛起蜜色光泽。

“这是爷爷留下的标本。”男生说话时耳尖泛红，”他说真正的标本不是封存死去的美丽，而是留住生灵最后的姿态。”他忽然蹲下身，从书包里掏出半块发霉的面包：”能借我点这个给蝴蝶吗？听说受伤的鳞翅类需要补充糖分。”

雨越下越大，整条巷子都在水汽中模糊成水墨。穿旗袍的少女和穿校服的男生在屋檐下蹲成两个剪影，一人用镊子夹着蓝翅凤蝶，一人捧着发霉的面包。他们头顶的瓦片漏下细密的水珠，在两人之间织成透明的帘。

后来我常在花市遇见林小姐。她总带着个缠着绷带的玻璃罐，遇到受伤的昆虫就掏出随身携带的碘伏棉签。有次遇见只断翅的凤尾蝶，她甚至用绣花针给伤口缝了道细密的针脚。穿校服的男生也会背着铁皮盒出现，盒子里装着用果胶封装的蝴蝶，每只翅膀都标注着采集日期和修复人。

某个落雨的清晨，我在梧桐巷口看见他们带着新救下的蝴蝶。林小姐的旗袍换成粗布衣裳，校服男生肩头别着枚白玉兰胸针。他们蹲在青石板上，用竹片为蝴蝶制作临时支架，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发霉的面包屑上，晕开一圈圈深色的涟漪。

后来我才知道，林小姐是省昆虫博物馆的志愿者，男生是生物老师家的孩子。但最让我难忘的，是他们在雨中为生灵疗伤时，那些超越皮囊的温柔。就像博物馆里那些封存百年的蝴蝶标本，真正让人驻足的从来不是翅膀的完美，而是展板上标注的：”生者，1998.6.17 14:23 修复人：林晚晴”。

梅雨季结束那天，我路过梧桐巷看见老宅门楣上新挂的牌匾。雨水冲刷过的木匾上，”百子千孙”的刻字旁多了行小字：”护生”。檐角的风铃在暮色中轻响，恍惚间又听见玻璃罐碰撞的脆响，混着少年清朗的笑声：”看！蝴蝶终于能自己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