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
训练场的塑胶地面蒸腾着热浪,李铭泽在三分线外跃起,篮球擦过指尖划出银色弧线。当球应声入网时,他望着记分牌上跳动的数字——最后一节还剩47秒,他们领先对手8分。更衣室铁柜里,那张泛黄的《国家青年队选拔通知》在潮湿空气里微微卷边,日期是七年前今天。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周教练。十五岁的少年穿着磨破的运球鞋,在省青少年篮球训练营的结营赛上,被对手断球后连抢三个篮板。”右手后撤步,左脚蹬地,腰腹发力。”周教练的声音像把刻刀,将动作分解成骨骼与肌肉的记忆。少年额角沁着汗珠,球鞋在木地板上擦出刺耳声响,像某种倔强的宣言。
“文化课补起来要花更多时间。”母亲把热腾腾的馒头塞进他怀里,油渍在塑料袋上晕开暗黄的花。李铭泽蹲在教室最后一排,看窗外梧桐叶被秋风卷成旋涡。物理试卷上鲜红的”58″刺得眼睛生疼,他悄悄把篮球藏在课桌底下,听见前桌女生压低声音说:”他爸在工地摔断过腿,这孩子能考上三本就不错了。”
深夜的体育馆成了他的秘密基地。顶棚灯管嗡嗡作响,少年在空荡的球馆里反复练习胯下运球,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某个凌晨三点,他对着更衣镜苦练三分球,直到保安老张举着手电筒出现,硬是从他怀里夺走篮球:”再练下去,明天你妈来接你时连人带球都要抬回去了!”
十七岁生日那天,他在市青年联赛决赛中抢断得分。当终场哨响,记分牌定格在78:76,观众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少年冲进场内,被教练一把抱起抛向空中,他看见看台上母亲举着褪色的全家福,照片里父亲拄着拐杖站在他身后,笑容比阳光还要刺眼。
“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寄到学校了。”班主任把证书拍在办公桌上,李铭泽盯着烫金的字体,突然想起周教练说过的话:”二级运动员只是起点,真正的考验在后面。”他摸出手机,相册里存着七年前那个秋天的照片:十三岁的自己在省体校报名处,背后是”逐梦者篮球俱乐部”的褪色招牌。
高三开学第一天,李铭泽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塞进书包时,听见后排传来嗤笑:”装什么装?体育生也配考大学?”他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晚自习后,他在图书馆天台背英语单词,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手机突然震动,是周教练发来的消息:”下周省队集训名单公示,记得把体检报告传给我。”
体检科的长队蜿蜒到走廊尽头,李铭泽攥着报告单的手微微发抖。身高182cm,体重72kg,肺活量23.5L——所有数据都完美契合国家青年队要求。他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摔断腿后仍坚持用石膏固定的腿走路,去工地搬砖养家。”别怕疼,”父亲总说,”疼是活着的证明。”
集训队的食堂飘着红烧肉的香气,李铭泽第一次见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少年。来自新疆的艾力在训练时摔破眉骨,云南的杨雪用方言喊”冲啊”,而来自北方的张浩总在深夜加练三分球。他们像散落的星子,被同一个梦想串联。”每天多投100个三分球,”周教练把战术板拍在桌上,”三个月后,我们要在亚青赛上让所有人记住中国篮球!”
比赛前的最后一次合练,李铭泽在三分线外接球。球在掌心转了三圈,他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秋天的傍晚,周教练指着天际的晚霞说:”记住,篮球是时间的艺术。”当哨声响起,他跃起投出制胜球,球在空中划出的弧线与七年前那道银线重叠。记分牌亮起”102:101″时,他看见看台上飘满五星红旗,像七年前那个夜晚父亲为他举起的全家福。
七年后,北京水立方的穹顶下,李铭泽作为队长举起亚青赛冠军奖杯。镁光灯亮起的瞬间,他看见观众席上的母亲正擦拭眼角,而父亲拄着那根用了十年的木拐杖,在镜头前竖起大拇指。更衣室铁柜里的《国家青年队选拔通知》已被压平,日期停在2029年10月15日,旁边贴着七张泛黄的训练计划表,从”每日800公里跑量”到”每周10场实战对抗”。
颁奖典礼上,当国歌响起时,李铭泽突然想起那个改变命运的秋日。他摸了摸左胸前的队徽,金属表面还带着亚青赛决赛时的汗渍。七年前他在训练场上的每个清晨与深夜,在教室后排偷偷背过的每个单词,在工地旁小屋亮到凌晨的台灯,此刻都化作奖杯上璀璨的钻石。
“有人问,为什么选择篮球?”他在赛后发布会上微笑着说,”因为每次投篮时,我都能看见七年前那个秋天的晚霞,看见父亲在工地上的背影,看见周教练在暴雨夜说的那句’疼是活着的证明’。”话音未落,看台上突然响起整齐的喊声:”李铭泽!李铭泽!”声浪如海啸般涌来,他看见母亲举着”儿子加油”的牌子,父亲用木拐杖在地上写”7″字,而教练周建国正对着镜头比出”V”字手势。
此刻的水立方里,七年前那个在训练场偷偷抹眼泪的少年,终于成为照亮夜空的那颗星。而属于他的七日,不过是漫长征途上的第一个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