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来信》
教室后墙的挂钟敲响第七下时,我看见小满的课桌空了。她总说自己是被钟声惊动的,可那天我分明看见她抱着书包站在走廊尽头,发梢沾着细碎的银杏叶,像只被惊起的麻雀。
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过教室,在课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小满总爱把课本铺成小山,露出她手绘的银杏叶书签。去年冬天她送我的那片金箔,此刻正躺在我的铁皮盒里,叶子边缘已经泛起毛边。铁皮盒是初中时我们捡的饮料罐改的,盖子上用圆珠笔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
“要不要去操场捡银杏?”我往她空座位旁的课桌上一坐。风卷着碎叶掠过走廊,我数着脚下被踩碎的叶片,突然想起初二那年暴雨。小满举着伞在校门口等,雨水顺着伞骨汇成溪流,她把伞往我这边倾斜,自己左肩洇出深色的水痕。那天我们共撑的伞骨至今还卡在我的书包夹层里,金属表面结着暗红的锈。
“今天老师讲《我与地坛》。”她低头摆弄着书包带,”史铁生说’记住光明与黑暗’。”我望着窗外被风掀翻的银杏树,金黄的扇形叶片在空中翻飞,像无数只折翼的蝴蝶。小满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包拉链,金属搭扣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和去年她帮我修理自行车链条时相同的声响。
午休的铃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小满突然拉住我的手腕:”能帮我个忙吗?”她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秋日最清澈的溪水。我跟着她穿过三棵银杏树,来到紫藤花架下。她掏出个贴满卡通贴纸的玻璃罐,里面躺着五颜六色的纸星星。
“这是从各个教室收集的。”她踮起脚尖往罐子里看,”每个星星上都写着愿望,等毕业时…”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你该不会又要做许愿瓶吧?”她耳尖泛红,像被夕阳染过的枫叶。我笑着从她手里抽走一个星星,展开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希望永远记得小满的笑声”。
那天黄昏,我们蹲在花坛边分吃橘子。橘络缠成小满特有的蝴蝶结,果肉酸甜的汁水染红了她的校服袖口。她突然说:”其实我偷偷看过你。”我手里的橘子”啪嗒”掉进泥土,汁水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上周你发烧,我翻墙去抓退烧药。”她低头拨弄着石缝里的青苔,”可你醒来时,我已经离开了。”
记忆突然变得粘稠。我望着她沾着泥土的球鞋,想起去年她帮我补习时,总爱把草稿纸折成小船放在笔筒里。那些折纸船至今还躺在我的抽屉里,被压平的波浪纹记录着无数个晚自习。她曾把我的名字写在银杏叶上,说这样秋天就不会带走我们的约定。
“为什么突然不联系了?”我摩挲着玻璃罐上的裂痕,那是上周体育课被铁丝网划伤的。小满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土,她沉默良久才说:”妈妈搬去了南方。”我的喉咙突然发紧,想起她书包里总装着枇杷糖,说是给咳嗽的奶奶吃的。
深秋的银杏开始落叶。我在树下等了整整三个黄昏,直到树根处堆满金黄的落叶。小满终于出现时,校服领口别着我送她的银杏胸针,针脚处还留着去年她帮我缝补的歪扭针迹。她把玻璃罐塞进我手里,罐底压着张泛黄的纸条:”当星星都熄灭时,记得我曾在银河里等你。”
毕业典礼那天,我们站在银杏树下合影。小满的头发别着我送的银杏胸针,阳光穿过她发梢,在照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盒,打开是去年冬天那片金箔银杏叶,叶脉处用铅笔写着:”要永远记得彼此的轮廓”。
如今我总在银杏叶落满窗台时,取出那个珍藏的玻璃罐。五颜六色的纸星星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每颗都藏着未说出口的思念。小满在南方寄来的明信片上写着:”记得吗?我们折过的纸船,最终都漂进了大海。”我摩挲着信纸上的波浪纹,突然明白有些记忆就像银杏树根,即使被时光掩埋,只要稍加触碰,就能重新生长出绿色的春天。
暮色中的银杏树沙沙作响,风卷起满地碎金。我看见无数个自己在树影里重叠——那个蹲在花坛边分橘子的少年,那个在走廊尽头等待的身影,还有无数个黄昏里,我们共同仰望过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