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怀》

《释怀》

那年冬天,我蹲在老槐树下的石阶上,看母亲把最后一块腌菜坛子埋进冻土。她戴着褪色的蓝布手套,指尖在暮色中泛着青白的光。我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样蹲在同样的位置,看父亲把装着高考录取通知书的信封埋进树根。

那时我总以为,释怀不过是把遗憾埋进时光的冻土,让记忆随着年轮缓慢生长。直到后来才明白,真正的释怀不是遗忘,而是学会与遗憾共生。

老槐树是村口最老的风景。树干上布满青苔,树冠像把巨大的绿伞,夏天能遮住半个村子的晒谷场。我总在树荫下看母亲纳鞋底,针脚细密如春蚕吐丝,鞋底纳着五瓣梅的图案,说是给刚满月的表弟做的小布鞋。

十二岁那年冬天,表弟被邻村的孩子推下结冰的河沟。母亲连夜背着他在雪地里走了十里路,冰碴子沾满她的棉裤,脚踝冻得发紫。我蹲在急诊室走廊,听着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发现母亲鬓角多了几根银丝。她把表弟从病床上抱起来时,我看见她手背上青紫的针眼,像绽开的紫藤花。

后来表弟康复了,却再没穿过那双小布鞋。母亲把鞋底翻过来,五瓣梅的图案在月光下泛着柔光。她说:”有些东西碎了,就任它碎着。”我第一次懂得,有些遗憾像树根下的石块,埋在土里反而能滋养新芽。

中考放榜那天,父亲蹲在槐树下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眼角的皱纹。我攥着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听见他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叹息。那天夜里,我看见他偷偷把通知书塞进腌菜坛子,用麻绳捆了又捆。

后来才知道,父亲在建筑队当小工,为了凑齐我的学费,手指被钢筋划得血肉模糊。他总说:”娃儿考上了,爹娘这点伤算个屁。”可我知道,他是在用沉默掩盖愧疚。直到高考结束,我才发现他右手小指短了一截,握笔时总不自觉蜷着。

去年清明给父亲扫墓,我在老槐树下发现个生锈的铁盒。里面躺着半截铅笔,笔杆上刻着”1998.9.1″,那天正是我出生的日子。还有张泛黄的纸条,歪歪扭扭写着:”娃儿考上大学了,爹娘不疼了。”纸条边角卷曲,像被泪水浸透过。

原来有些遗憾需要时间发酵,才能酿成陈年佳酿。就像父亲用半截铅笔记录的岁月,在时光里慢慢舒展成温暖的形状。

大学毕业后,我在省城租了间阁楼。每天清晨,都能看见对面写字楼玻璃幕墙折射的朝阳。工作三年,升职加薪的邀约像雪片般飞来,可每次看到父亲寄来的腌菜坛子,手指就下意识蜷缩。

上个月陪客户吃饭,席间聊起童年趣事。客户突然说:”我父亲临终前,把藏了三十年的钢笔交给我。”那支钢笔是客户年轻时参加高考用的,笔帽上刻着”天道酬勤”。我突然想起父亲那半截铅笔,原来我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传承遗憾。

那天深夜,我打开父亲寄来的腌菜坛子。里面除了腌萝卜,还有张字条:”爹娘的遗憾,是给娃儿最好的礼物。”腌萝卜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像凝固的星河。我突然明白,释怀不是抛弃过去,而是学会在遗憾中看见星光。

如今我常在老槐树下散步,看新芽从树根处钻出。树皮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沟壑,像父亲手背上的皱纹,也像母亲纳鞋底时的针脚。释怀不是埋葬过去,而是让遗憾成为滋养生命的养分。就像老槐树,把根须深深扎进泥土,却在年轮里写满向阳而生的故事。

暮色四合时,我常听见风穿过枝叶的沙沙声。那声音像母亲纳鞋底的针脚,像父亲早烟的火星,像时光在遗憾里发酵的轻响。原来真正的释怀,是学会与遗憾握手言和,在岁月的长河里,让每颗心都成为会开花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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