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重量》
那是一个闷热的九月午后,我站在教室后门阴影里,看着阳光在水泥地上碎成金箔。林小满的诅咒像块烧红的铁板烙在脊梁上:”以后爱谁都有我的影子”,这句话随着蝉鸣在耳畔回荡,连带着她撕碎的月考卷子,在风里打着旋儿落在我脚边。
我弯腰去捡的瞬间,忽然发现那道阴影正从背后漫过来。去年冬天在操场上摔碎的膝盖还留着暗红色疤痕,此刻却仿佛又渗出血珠。林小满就是从那天起开始针对我的,她总在课间故意撞翻我的水杯,把我的作业本折成纸飞机扔进垃圾桶,甚至在我值日时把拖把倒扣在讲台上。
“你挡住了我的光。”那天她在放学路上突然说。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片交叠的梧桐叶。我低头看着自己细长的影子,突然发现它竟比她的大半个身躯还要完整。那之后我总在黄昏时分独自留在空教室,看自己的影子随着夕阳西沉慢慢变淡,直到某天黄昏,我看见林小满的影子突然从教室后门斜刺里冲出来,把我的影子死死压在墙上。
“你挡住了我的路。”她涂着荧光绿指甲油的手指戳在我胸口,”从你转学那天起,我的成绩就下滑了二十名。”她脖颈上的红痕像未愈的伤口,那是上周她母亲摔门而去时留下的。我这才想起她父亲半年前因工程事故去世,母亲改嫁后她像只流浪猫般游荡在校园里。
我开始刻意避开林小满。但她的诅咒总在课间操时准时出现,当广播里报出我获得物理竞赛金奖时,她会在人群后冷笑:”不过是运气好。”直到那天暴雨突至,我抱着书包冲进教学楼,却在楼梯转角撞见她正用美工刀在手臂上划出狰狞的伤痕。雨水顺着她湿透的刘海滴落,在手臂上晕开暗红的血珠。
“为什么是我?”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能得到所有人夸奖。”她的影子突然变得扭曲,像被狂风吹乱的蛛网。我这才注意到她手腕内侧纹着褪色的星座图案,那是母亲再婚时带入的继父送的礼物。
那天傍晚我们蹲在实验楼天台,看着远处被雨洗刷得发亮的操场。她掏出半包受潮的苏打饼干,掰开时碎屑簌簌落在积水里。”我爸爸死前说,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个影子。”她说话时喉结在青紫的血管下滚动,”他总说我的影子太瘦,养不活自己。”
我突然想起林小满总爱在课间画漫画,那些涂着荧光笔的少女永远站在阳光最刺眼的地方。原来她笔下的完美少女,不过是想摆脱自己臃肿的影子。那天我们分享着饼干,她的影子突然在我身后轻轻摇晃,像被风吹动的窗帘。
诅咒在立冬那天升级成实体。当我抱着物理奖杯站在礼堂领奖台时,林小满的影子突然从观众席窜出来,将我的影子绞成扭曲的麻花。礼堂顶灯骤然熄灭,黑暗中传来她沙哑的笑声:”现在你连影子都输给我了。”我摸到奖杯上冰凉的金属纹路,突然明白她真正嫉妒的,不是我的成绩,而是我始终没有被阴影吞噬。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寒假。我跟随物理老师去山区支教,在漏雨的教室里给孩子们上课。某个雪夜,我看见窗台上趴着个冻得发抖的小女孩,她怀里抱着半截铅笔头,正用指头在窗玻璃上画影子。女孩告诉我,她总觉得自己是教室里唯一的影子,因为全家都跟着父母搬去城里了。
那天深夜,我裹着军大衣蜷在宿舍床上,突然被手机屏幕刺眼的光晃到。林小满发来视频请求,画面里她正在医院走廊来回踱步,手里攥着诊断书——重度抑郁症。她脖颈上的红痕已经结成褐色的痂,像朵凋谢的玫瑰。
“其实我一直在找你。”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那天在实验楼,我划伤的手臂是因为被继父家暴。”她的影子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你总说影子是累赘,可它其实是保护壳啊。”她突然哽咽,”那天你把饼干掰给我吃,其实你比我更需要影子。”
我望着视频里她手腕上淡去的星座纹身,突然想起物理课上学的光学知识:物体的影子是光线的缺失部分,而阴影里的微粒反而会让影子更清晰。或许我们都在用别人的目光给自己画影,却忘了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光。
开春返校那天,林小满的影子依然会在我身后晃动,但这次它像只怯生生的蝴蝶。我们在操场边种下两棵向日葵,她教我用粉笔在水泥地上画星座,我教她用物理原理解释日食现象。当夕阳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时,她突然说:”现在我的影子终于有重量了。”
现在的我依然会在黄昏时分驻足观察影子,但不再恐惧它逐渐拉长的过程。那些被诅咒压弯的脊梁,终将在阳光下学会与阴影共舞。就像林小满在毕业典礼上说的:”影子不是束缚,是光在提醒我们,永远不要停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