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盒里的月光》

雨丝斜斜地织成珠帘时，我在街角发现了那个总在雨天出没的琴盒。黑色天鹅绒里裹着把老式小提琴，琴身被雨水洇出深色水痕，像块被岁月浸透的墨玉。第一次看见它是在三年前的梅雨季，那时我刚拿到摄影师证，在梧桐巷的婚纱影棚兼职。

那天我蹲在巷尾给新郎整理领结，抬头正撞见穿藏青色风衣的姑娘抱着琴盒跑过。她发梢还挂着水珠，琴弓在雨幕中划出银亮的弧线。我下意识举起相机，快门声惊动了巷口的流浪猫，它炸毛着窜上墙头，在灰蒙蒙的砖墙上留下道灰痕。

后来每个雨季，那道灰痕都会准时出现。七月的暴雨里，穿杏色碎花裙的姑娘抱着琴盒在巷口等车；秋天的银杏雨中，穿米色风衣的姑娘边走边给琴盒系蓝丝带。他们总在同一个位置驻足，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用相机记录下这些零碎的片段：给流浪猫包扎伤口的春天，用琴盒装野花的夏天，在琴盒上贴满便利贴的秋天。

直到初雪那天，我在影棚撞见穿红围巾的姑娘。她正踮着脚往琴盒里塞照片，我认出那是巷口常出现的那个蓝丝带姑娘。她抬头时，围巾上落满雪花，睫毛上凝着细碎冰晶：”这是给小猫拍的。”她举起琴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张照片——每张都是巷口不同流浪猫的角度。

原来这个琴盒里装着整条梧桐巷的四季。有穿校服的姑娘在琴盒上贴满便利贴，有醉汉把琴弓当酒杯，还有我偷拍的婚纱照底片。每个贴纸背后都藏着故事，像被雨水泡发的老照片，在琴盒里慢慢洇开。

真正看清琴盒主人的时刻，是在冬至的午夜。我举着相机蹲在巷口守候，却看见穿黑色皮衣的男人抱着琴盒往河堤去。他单手抚过琴身，琴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别过来！”我大喊着追上去，胶片相机从怀里滑落，在结冰的路面上滚出刺耳声响。

男人回头时，我看见他右耳戴着和我母亲同款的银色耳钉。他弯腰捡相机的瞬间，我瞥见他风衣内袋露出的病历本边角。那天我们站在结冰的河面上，他突然说：”我母亲总说，真爱会像小提琴声一样突然出现。”

原来这个琴盒属于他的母亲，那个在十年前暴雨夜失踪的钢琴教师。每个雨天，她都会带着琴盒去巷口等学生，琴盒里装着未完成的乐谱和十二只流浪猫的照片。男人说母亲最后那晚弹了《月光奏鸣曲》，琴声混着雨声消失在风里。

我把相机里的照片冲洗出来，发现每张照片背面都写着小字：”致我的小星星”。最后那张照片里，穿红围巾的姑娘正把琴盒递给穿校服的女孩，两个影子在梧桐树下拉得很长很长。那天起，我总在巷口等穿蓝丝带围巾的姑娘，直到某天看见她把琴盒交给穿校服的女孩，两个身影消失在晨雾里。

上个月整理旧物时，我在琴盒夹层发现张泛黄纸条：”给小星，你父亲的琴盒。”我颤抖着拨通那个尘封多年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然后是带着哭腔的：”你妈妈…她最后那晚弹了《月光奏鸣曲》…”原来那些年琴盒里装着的，是母子间未说出口的牵挂。

此刻我抱着琴盒坐在老槐树下，雨水再次打湿了琴弓。那些散落在梧桐巷的琴声、照片和贴纸，终于拼成了完整的月光。或许真正的背景音乐，从来不需要老天爷的安排，它早已藏在每道雨痕、每张照片和每颗等待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