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倒流的夏天》

一

江水漫过青石板的声响，在记忆里总是裹着湿漉漉的蝉鸣。我蹲在江边数鹅卵石的时候，林远总爱把冰镇汽水贴在我后颈。那是2016年的夏天，她白T恤的领口蹭过我滚烫的皮肤，像一片永远晒不干的云。

“你闻起来像橘子汽水。”她说过这话。我至今记得她仰头喝水的模样，发梢垂下来遮住半边脸，露出被江风吹红的耳尖。后来每次经过江边便利店，我总会买橘子汽水，塑料瓶上的水珠沿着指缝滑落，在掌心开出细小的花。

二

周扬的渔网在江面上划出银亮的弧线时，林远已经离开我们镇子五年了。这个自称林远表哥的男人，总爱在落雨的黄昏出现，说些关于”那年夏天他救过林远”的往事。我攥着手机站在便利店屋檐下，屏幕上的通话记录显示连续三天都是这个陌生号码。

“你该知道林远为什么没来送你高考吧？”周扬把渔获摊在防水布上，鱼鳞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她当时在江边哭得像只淋湿的流浪猫，说要等那个能带她去苏州的男孩。”

三

老宅阁楼里的霉味混着檀香，我翻出林远十八岁生日时送我的铁盒。里面躺着七张泛黄照片，每张背面都写着日期：2015.6.12，2015.7.23，2015.9.15……直到2016.5.8。最后那张照片里，林远站在苏州博物馆的飞檐下，身后是穿月白旗袍的姑娘。

“她喜欢那个穿旗袍的苏州女人？”我盯着照片边缘的日期，指尖突然发颤。2016年5月8日，正是我收到林远汽水的那天。

四

周扬的烟灰缸里堆满烟蒂，他抽的是我父亲常抽的南京大吉岭。”林远说苏州女人是她的缪斯。”他吐出的烟雾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可她不知道，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是我母亲。”

我突然想起老宅后院那棵被雷劈过的梧桐树。树干上刻着”1999.7.15″，那年周扬的母亲带着他投江。法医报告显示她右手腕有月牙形疤痕，和林远送我的铁盒上完全吻合。

五

江水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周扬把渔网浸入水中，突然拽着我跳进刺骨的江水。我们沉到水底时，他指着江底散落的玻璃片：”看，林远当年打碎的琉璃灯。”那些碎片在黑暗中闪烁，像无数个被时间错位的瞬间。

“你以为她暗恋你五年？”周扬的声音混着气泡从江底传来，”她从七年前就开始等那个穿旗袍的女人，等了整整七年。”

六

老宅的阁楼地板突然塌陷，我跌进堆满旧物的角落。泛黄的日记本里夹着张诊断书：林远确诊重度抑郁症于2016年9月。第37页用红笔写着：”他承诺会带我去苏州看飞檐上的鸽子，可他连我的名字都记错了。”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我看见穿旗袍的姑娘站在树影里。她转身时，手腕上的月牙疤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七

周扬的渔船在黎明前起锚时，江面浮起一具穿白旗袍的骸骨。法医说死者右手腕有月牙形疤痕，和林远的铁盒完全吻合。我站在船头，看着渔网里打捞起的琉璃碎片，突然明白那些被江水冲散的时光。

汽水瓶在掌心碎裂的声音，像极了2016年那个夏天。林远把橘子汽水贴在我后颈时，她手腕上的疤痕已经结了痂。

八

墓碑上的日期写着1999.7.15，是周扬母亲投江的忌日。我握着那枚沾着江水的月牙形疤痕，突然听见七年前那个雨夜的电话铃声。

“林远在江边哭得像只淋湿的流浪猫。”周扬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她说要等能带她去苏州的男孩。”

我望向墓碑背面新刻的字迹：致我永远等不到的缪斯。江水依旧在青石板上流淌，那些被时间揉碎的真相，终将在某个夏天重新拼凑完整。

九

便利店的冰柜里，橘子汽水在玻璃罐里结出霜花。我买下全部库存，把标签上的日期从2016年撕成七张碎片。当第一片雪花落在掌心时，我听见江水倒流的声响。

林远站在飞檐下，发梢沾着七年的月光。她手腕上的疤痕在晨光中闪烁，像一枚被江水打磨了七年的月亮。

十

周扬的渔船又靠岸了，这次他带着苏州博物馆的飞檐模型。模型底座刻着2016.5.8，正是林远说好要带我去苏州的日子。我们站在江边看夕阳沉入水底，突然听见林远用苏州话哼起了小调。

“她说苏州的鸽子会衔来承诺。”周扬把模型递给我，”可我们等了七年，连鸽子都飞走了。”

我握紧模型底座上的月牙疤痕，突然明白有些等待从不需要七年。当江水漫过青石板时，所有被时间揉碎的真相，都会在浪花里重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