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的灯》

《山那边的灯》

老宅院里的槐树又开花了,细碎的白花像一串串凝固的月光。我蹲在树下数着花瓣,忽然听见母亲在厨房里念叨:”小满,县里的重点中学招生考试下周就到了。”这句话像块石头坠进平静的池塘,涟漪一圈圈荡开,把我的童年记忆都搅动了。

父亲是镇中学的语文教师,他的教案本永远工整得像方格信笺。每年开学第一天,他都会在讲台上摆三支粉笔,说:”一支写自己,一支写他人,还有一支留给未来。”我总爱把第三支粉笔偷偷揣进口袋,想象它能在某个瞬间擦亮整片天空。十岁那年,我蹲在灶台边帮母亲搅动柴火,看见火光在父亲镜片上跳跃,忽然觉得那些跳跃的光斑就是他笔下的文字,正在书写着什么宏大的故事。

初二那年冬天特别冷,教室玻璃结满冰花。我缩在座位上抄写《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句子被冻僵的手指写得歪歪扭扭。前排的林小满突然转过头:”你写的是’忧’还是’优’?”全班哄堂大笑中,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不出声。那天放学后,父亲把我拽到镇文化站,指着墙上”知识改变命运”的标语说:”记住,笔尖要蘸着时代的墨水,才能写出真正的字。”

高三的晚自习总到深夜,我趴在课桌上数着滴答作响的挂钟。母亲会准时端来搪瓷缸,里面浮着几粒枸杞。”别学你爸,四十岁还在教《春江花月夜》。”她总这样嗔怪,却不知父亲每天清晨五点就起来备课,把《赤壁赋》的注释写在烟盒纸上。高考放榜那天,我攥着全省第三的成绩单冲回家,却在院门处被父亲拦住:”你看见山那边的灯了吗?”

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的那个傍晚,我站在宿舍楼顶看万家灯火。父亲从镇上寄来的包裹里,除了晒干的桂花还有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他年轻时在县城中学的毕业照,背景是斑驳的黑板,前排女生马尾辫上的红头绳特别鲜艳。我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抄错字的冬夜,原来父亲早就在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什么。

大四实习时,我在省图书馆古籍部整理地方志。某天下午发现1927年的县志残卷,夹着张褪色的演算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勾股定理”。落款是”王守仁”三个小楷,笔锋却带着少年人的莽撞。管理员说这是已故老校长留下的,当年他因家贫辍学,却把数学公式写在烟盒纸上。我摩挲着那些褶皱的纸页,忽然明白出人头地从来不是单行道。

工作第三年,我回到母校支教。教室后排的窗户漏风,我搬来父亲留下的旧课桌,在粉笔画了张世界地图。那天讲《桃花源记》,我指着课本上的”不足为外人道也”,问孩子们:”如果桃花源真存在,我们该不该告诉山外的人?”林小满举手说:”应该建座桥,让愿意去的人自己走。”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当年在教室后排那个抄错字的女孩。

上个月回老宅,发现槐树下多了块青石碑,刻着”知行合一”四个字。碑旁摆着三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镇中学历届学生的作文本。父亲在序言里写道:”教育不是造神,而是让每个灵魂找到自己的光。”我翻开1998届的作文本,看见有个孩子写道:”我的梦想是造艘船,把山里的竹子运到海上去。”旁边批注着:”竹子本无心,以梦为舟亦可。”

暮色四合时,我站在老宅院里看晚霞染红天际。山那边的灯次第亮起,像父亲教案本上未写完的粉笔字,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忽然明白出人头地不是抵达某个终点,而是让每个脚印都成为照亮前路的星火——就像父亲用半生时光教我的,真正的光不在远方,而在我们捧起书本时,指尖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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