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时,我正蜷在宿舍床上刷短视频。对话框里跳出一串消息:”有人说不是老弟!!!还往下翻呢”,后面跟着个偷笑的表情包。我下意识摸了摸手机侧边的静音键,那里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妈妈用圆珠笔写的”爸爸的微信步数已连续三天破万”。
这条消息的发送者是家族群里的”活跃分子”三叔公。这位八十三岁的老人总爱用”老弟”称呼我们晚辈,上周刚因为误把堂弟叫成”老弟二”被家族群通报批评。此刻他发来的消息里还夹着张截图,是家族相册里我七岁穿背带裤的照片,配文写着:”老弟当年可没现在这么瘦!”
我点开对话框向下翻动,家族群像被按了时光机键。最早的消息停留在三天前深夜,二姑发来医院走廊的偷拍照:”爸今早突然说想吃你包的荠菜馄饨,我翻遍冰箱才找到你去年寄的速冻剂。”配图里父亲的灰白头发在走廊灯光下泛着银光,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馄饨皮要切细丝”。
这条消息下方紧跟着妈妈的消息:”馄饨皮买多了,老弟你寄来的速冻剂还没拆封吧?”我望着对话框里”老弟”前那个俏皮的感叹号,突然想起去年冬至。那天我加班到凌晨三点,收到父亲发来的语音条:”你妈把馄饨皮切得比头发丝还细,说是要包出你小时候吃的那个味。”当时我正蹲在工地的水泥管上啃冷馒头,耳机里那句带着浓重胶东口音的”老弟”让眼泪砸在钢筋上。
家族群最底部的消息来自大伯,他发来张泛黄的老照片,是我们全家在村口老槐树下的合影。照片里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母亲用蓝布围裙兜着刚出锅的烤红薯。最前排的堂弟被父亲举过头顶,我则缩在母亲身后,手里攥着块没吃完的糖炒栗子。
“老弟”这个称呼在家族群里像枚发卡,总会在不经意间勾出往事的线头。去年清明给爷爷扫墓,三叔公突然指着墓碑说:”当年你爷爷也总管我叫’老弟三’,说这是咱们李家的辈分。”那天我们蹲在青石板上包青团,父亲把艾草汁抹在我鼻尖上:”你爷爷说’老弟’要叫出亲缘味,得用嘴含着喊。”
此刻家族群的聊天记录在手机屏幕上绵延不断,像条流淌着温情与思念的长河。五分钟前,堂妹发来视频通话请求,镜头晃过她刚满月的女儿:”爸,小宝今天学会叫’老弟’了!”画面里的小婴儿正对着手机屏幕咯咯笑,小手抓着父亲的白大褂衣角。
我关掉手机,起身拉开窗帘。春夜的晚风裹着槐花香涌进来,远处传来母亲在厨房剁排骨的声响。父亲总说”老弟”是家族的传家宝,要代代相传。就像他珍藏的那口铸铁锅,用了四十年依然能煮出原汁原味的汤;就像母亲那双补了又补的棉布鞋,鞋底纳的千层底能走遍天涯海角。
手机在枕边震动,家族群跳出最新消息。三叔公发来张实时定位,显示他正站在村口老槐树下,配文写着:”老弟们快看!我给老槐树挂了新祈福牌!”定位旁的截图里,褪色的木牌上用红漆写着”李氏宗族永昌”——那是我去年春节陪父亲亲手挂上去的。
我翻身坐起,窗外的月光正落在床头那张便签上。爸爸的微信步数依然显示着连续三天的破万记录,而便签背面新增了行小字:”今天去镇上换了新静音键,省得你半夜被吵醒。”墨迹未干的字迹里,依稀能看见父亲握笔时微微颤抖的指节。
晨光初现时,我给父母发了条消息:”老弟们都在呢,今天陪您二老去公园晒太阳吧?”家族群瞬间沸腾,上百条消息像春天的蒲公英般飘过屏幕。三叔公回复道:”老弟记得带相机,我给咱爸妈拍套全家福!”
推开家门时,母亲正在院里侍弄那株开得正好的月季,父亲坐在藤椅上戴着老花镜看报。晨风掠过他们花白的鬓角,像在轻抚两株经年不凋的老树。我知道,当我们在家族群里笑着争论”老弟”该叫几声时,父母早已在厨房熬好了小米粥,在阳台晒好了棉被,在老槐树下挂好了祈福牌。
手机屏幕又亮起,家族群最新消息是堂弟上传的视频:小宝第一次叫出”老弟”的瞬间,奶声奶气的发音让满屏的”哈哈哈”响成一片。视频角落里,父亲举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母亲悄悄抹了抹眼角。
我端着粥碗走进厨房,看见冰箱上贴着的全家福,照片里我们七个晚辈围着父母,父亲笑得眼角的皱纹像绽放的菊花,母亲的眼角还挂着泪珠——那是她生我时落下的泪。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2023年家族群成立一周年,愿爸妈的长命百岁,比群里的消息永远刷屏。”
晨光穿过厨房的纱窗,在粥碗里投下细碎的光斑。我知道,当家族群的”老弟”们继续在屏幕上嬉笑打闹时,父母早已在晨光中为全家备好早餐,在岁月的长河里,用最朴素的温情,把”老弟”这个称呼酿成了永不褪色的传家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