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笺》
深秋的银杏大道总是落得最早。我蹲在道牙边,指尖抚过最后一片倔强的金叶。叶脉里还凝着昨夜的雨,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虹。这是林深最后一次来接我下课,他总说这里的银杏像被施了魔法,从九月到十一月永远不重样。
记得三年前初遇那天,我抱着物理竞赛的奖状在树下徘徊。梧桐叶正黄得斑驳,突然有双军靴停在我面前。”需要帮忙吗?”林深的声音裹着山风里的凉意。他肩章上的银星在阳光下晃得我睁不开眼,却没注意到我攥皱的奖状边缘——那上面还沾着昨夜熬夜解微积分方程时蹭的咖啡渍。
“你挡住路了。”他突然伸手推我,力道大得让我踉跄着撞进他怀里。我闻到他领口飘来的雪松香,混着银杏果特有的清苦。那天我们坐在图书馆顶层的观景台,他指着远处连绵的群山说:”我父亲是戍边兵,我从小在军营长大。”玻璃幕墙外,银杏叶正簌簌落下,像无数金箔飘向暮色。
后来每个周末,林深都会开车带我来城郊的军事基地。他教我拆装五四式手枪,教我辨认北斗七星:”记住,天枢是主星,偏离半寸就找不到方向。”我总爱把拆开的零件摆成心形,被他用战术手电照得发亮。基地后山的松林里,我们埋下过铁盒,里面装着银杏叶标本、他手写的《孙子兵法》批注,还有我偷偷塞进去的物理竞赛题解。
直到那个飘雪的平安夜。我抱着发烧的林深冲进急诊室,军大衣上沾满雪粒。他额头滚烫得像块烙铁,却还念叨着要赶去给哨所送物资。护士扎针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掌心全是汗:”小满,我申请调到南疆了。”我盯着他手背上的烫伤疤痕——那是去年执行任务时被高温弹片划的。
“可是…”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别哭,我父亲当年也这样。”他把我护在怀里,呼吸间都是消毒水味。窗外飘着细雪,急诊灯在雪地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后来我才知道,他父亲二十年前在边境执行任务牺牲,临终前攥着他的军装喃喃:”要替我守好这片山川。”
调令下来那天,我站在银杏大道的尽头等他。暮色中的金叶像燃烧的蝴蝶,他背着军用挎包跑来,肩章上的银星被夕阳镀得发亮。”给你带的…”他晃了晃军用水壶,壶身还带着体温。我接过时摸到瓶身上用钢笔刻的”小满的银杏茶”,字迹被摩挲得发毛。
最后一次去军事基地,林深带我去看了他父亲墓碑。碑前的石碑上刻着”永垂不朽”,石缝里钻出几株野薄荷。他蹲下身轻轻拨开杂草,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这是我父亲留下的。”盒子里是泛黄的《孙子兵法》,扉页上用血写着”慎战”,还有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父亲抱着襁褓中的林深,站在开满野菊的山坡上。
“他说…”林深的声音突然哽咽,”真正的守护不是冲锋陷阵,是让更多人看见和平的模样。”山风卷起几片枯叶,落在他肩头的银星旁。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发来视频电话,背景是戈壁滩上的夕阳,他说:”这里的沙子都是会唱歌的,每粒沙子都记得自己的故乡。”
今年春天再路过银杏大道,发现道牙边多了个铁皮信箱。每天傍晚六点,都会有个穿着迷彩服的年轻人投进信箱一封信。信纸是泛黄的银杏叶,字迹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今天哨所收到第一朵野菊花,像极了你去年留下的银杏茶。”信末总画着个简笔小人,站在开满野菊的山坡上。
上周暴雨突袭,我冲进信箱旁的便利店躲雨。玻璃门突然被推开,浑身湿透的林深站在雨里。他肩头的银星沾满泥水,手里攥着被雨水泡皱的信纸:”小满,我提前退役了。”我看见信纸上的字迹在雨中渐渐清晰:”这次换我守着山川,让每片银杏叶都能平安飘落。”
此刻我坐在图书馆顶层的观景台,窗外银杏叶正簌簌飘落。手机里躺着林深发来的照片:戈壁滩上的野菊花开得正好,背景是漫天星斗。他写道:”父亲说,真正的告别不是遗忘,是把爱揉进每片风沙里。”玻璃幕墙外,银杏叶在暮色中化作金色的雨,落在我的物理竞赛奖状上——那上面还沾着昨夜解微积分方程时蹭的咖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