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种》

《春种》

立春那天下了冻雨。我蹲在灶台前熬中药,药罐里翻滚的褐色液体蒸腾起白雾,在玻璃窗上凝成蜿蜒的冰痕。父亲蜷在藤椅里咳嗽,药汁混着痰沫溅在蓝布衫上,像落了一地枯叶。

“爸,这月药费又涨了。”我数着存折上薄薄的数字,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窗外的老槐树在风里摇晃,枝桠间漏下的光斑落在父亲花白的鬓角,让他看起来像个被岁月压弯的标尺。

那年冬天来得格外早。父亲在田埂上摔了一跤后,村医用竹片固定腿骨时说的话还钉在我心里:”这老寒腿怕是熬不过春天。”我连夜跑回县城,在建筑工地扛水泥,每天被钢筋硌得满手血泡。工头总说:”小陈啊,你爹的病得抓紧治,否则春天开犁就使不动了。”

腊月廿八的雪下得急。我攥着工地发的加班费,在省立医院走廊来回踱步。缴费单上的数字像条吐信的毒蛇,”截肢手术”四个字被油墨浸得发黑。护士第三次提醒:”家属,手术费还差两万。”

我蹲在住院部楼下的长椅上抽烟。烟头在雪地里明明灭灭,像极了父亲咳出的火星。远处传来卖烤红薯的吆喝,焦糖味混着寒风钻进鼻腔。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在田垄间教我撒种:”先埋下种子,等春天来了才能看见芽儿。”

开春后我辞了工。工地要赶工期,而父亲的腿肿得像发酵的面团。每天天不亮我就去菜市场捡菜叶,竹篮里总塞着半袋面粉。卖豆腐的老王头看我实在,偶尔多给两块冻豆腐:”小陈,豆腐渣拌玉米面,比单干强。”

清明前那场雨下得绵密。我踩着泥泞去镇上的裁缝铺,想给父亲改件合身的棉裤。老板娘摸着我的手背:”这孩子手上的茧子,跟老农的田垄似的。”她剪开旧棉裤的破洞,针脚细密得像田间的阡陌。父亲穿着新裤子下地时,裤管在泥地里拖出笔直的线。

谷雨那天,父亲扶着木犁在田里转圈。犁铧划开板结的土层,惊醒了沉睡的蚯蚓。我蹲在田埂上啃烤红薯,甜芯混着焦皮在齿间炸开,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庄稼人最懂,种子埋得再深,只要春雷一响,就能破土。”

夏至前夜,村支书带着扶贫干部来家里。他们带来的不仅是账单上的数字,还有种子的订单。”你们家的地,可以试试种中药材。”干部指着父亲腌在陶缸里的当归根,”这种药在你们县有收购渠道。”

我蹲在药圃里移栽白芍时,听见父亲在堂屋念叨:”当年你娘埋的玉竹,今年开春又冒新芽了。”夕阳透过竹帘洒在药苗上,细碎的光斑里浮动着父亲眼角的皱纹,像经年累月的风蚀痕迹。

秋分那天,村卫生所的赤脚医生来取药。他背着竹篓走出院门时,我看见他腰间别着个红布包,里面装着父亲熬的药酒。”陈叔的药方子,能救好几个风湿的。”医生把药酒塞给晒谷场的老人们,酒香混着稻谷的甜味在秋风里飘散。

冬至前夜,父亲执意要下地。我拉他坐在田埂上,看暮色把梯田染成金红色。他摩挲着新犁的田垄:”当年你娘埋的种子,如今都结成药果了。”晚霞里,几只麻雀在田垄间蹦跳,翅膀扑棱着细碎的光。

来年惊蛰,我带着父亲的药方子去县里报名。考场外的梧桐树抽出新芽,我摸着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忽然明白父亲说的”先活着”是什么意思。它不是苟且的托词,而是像老农埋种子那样,把希望深埋在生活的冻土里,等春风来时,自有破土而出的力量。

如今我坐在医学院的图书馆里,窗外的玉兰花开得正好。父亲寄来的包裹里,除了晒干的黄精,还有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他年轻时在田埂上播种的背影。照片背面写着:”种子埋下去那天,春雷在云层里闷了三天。”

我合上药理学教材,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卖烤红薯的吆喝。焦糖味混着晨露飘进来,恍惚间又看见父亲扶着木犁在田里转圈,裤管在泥地里拖出笔直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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