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琴声》

窗外的雨丝斜斜地划过玻璃，我握着琴谱的手指又松了力道。琴房里飘着潮湿的霉味，像极了那个改变我生命的雨夜。

那是初二那年，母亲拖着行李箱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天空正下着暴雨。她浅蓝色的伞被狂风掀翻在走廊里，发梢滴着水，怀里护着个装满课本的帆布包。”妈妈要去深圳了。”她把伞塞给我，转身走进雨幕。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蓝色渐渐被雨水吞没，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

父亲开始变得沉默。他总在深夜的阳台抽烟，火星明明灭灭映在他疲惫的脸上。有次我偷偷翻进他房间，发现书桌上摆着半盒褪色的安眠药。月光从纱窗漏进来，照着他泛黄的工作证——上面的”市第一中学教师”字样已经卷了边。

“小满，你爸的教案我帮你整理吧？”同桌林晓推了推眼镜，递来一叠工整的笔记。她总穿白衬衫配卡其色裙，马尾辫随着翻书动作轻轻摇晃。那本《古琴曲集》是她从旧书店淘来的，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银杏叶。

我学会在琴房里躲藏。母亲走后，父亲开始频繁加班，空荡荡的家里只剩旧挂钟的滴答声。某个周末清晨，我发现琴盖上多了张字条：”去琴行弹《流水》，记得带节拍器。”笔迹是父亲特有的瘦金体，可字尾总带着颤抖的弧度。

暴雨再次来袭时，我正对着琴谱发呆。泛黄的宣纸上，母亲抄录的《鸥鹭忘机》旁写着：”琴者心也，知音者其人必也。”窗外雷声轰鸣，我忽然想起上周在琴行遇见的林晓。她父亲是位古琴修复师，总说琴弦的松紧对应人心的起伏。

“小满，要不要去我家学修琴？”林晓把工具箱推到我面前，里面躺着半张断弦的琴。她教我用鬃毛刷清理琴身，用鹿角霜填补裂缝。”就像修复古琴，首先要允许它有裂痕。”她说话时，阳光穿过她背后的梧桐叶，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父亲第一次主动进琴房是在立秋那天。他握着我的手腕，教我调整《平沙落雁》的节奏：”右手要像雁群掠过水面，左手指法要像沙粒散落。”他的掌心有常年握粉笔留下的茧，却意外地温暖。琴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我忽然发现父亲的白发比上周又多了几根。

期中考试前夜，琴房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林晓浑身湿透，怀里抱着摔坏的电子琴：”我爸的琴谱被水泡了！”她边说边用校服裹住琴谱。我们挤在琴房角落，用吹风机烘干泛黄的宣纸。父亲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沉默地盯着我们。

“去我书房。”他转身时，我看见他手背上未愈的烫伤——那是上周帮我调琴弦时被烧的。泛黄的琴谱里，母亲抄录的《幽兰》旁有行小字：”琴心通于道，安得寄幽独。”父亲的眼眶突然红了，把琴谱轻轻放回我掌心。

校庆演出那天，礼堂穹顶的吊灯摇晃得厉害。当我抱着古琴走上舞台，林晓在台下举起自制的银杏叶灯牌，父亲在第一排用口型说着”加油”。琴声起时，我看见母亲从深圳寄来的明信片在风里飘动，背面写着：”愿我的小满，能在琴声中遇见完整的自己。”

最后一个泛音消散在暮色里，掌声如潮水漫过舞台。我望向观众席，林晓正把修复好的断弦琴递给父亲。他颤抖着抚过琴弦，忽然笑出声来，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星光。此刻我终于懂得，真正的勇敢不是逃避裂痕，而是让每道伤痕都成为琴弦上跃动的音符。

雨停了，琴房窗台上的绿萝在暮色中舒展叶片。我轻轻擦拭琴身，发现那道被父亲敲裂的痕迹，竟与母亲抄录的《鸥鹭忘机》的笔意惊人相似。原来生命中的裂痕，本就是琴心通于道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