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记事本》

车载音响里流淌着老狼的《同桌的你》，副驾驶座上的女孩第三次把安全带甩到肩上。我伸手握住她手腕，金属表带硌得掌心生疼，像某种隐秘的约定。

这是第三次绕城行驶。前两次都因堵车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此刻仪表盘显示凌晨一点十七分，仪表台上的薄荷糖罐还残留着半枚融化变形的糖衣。我数着红绿灯，从梧桐巷到彩虹桥共经过九盏，每盏灯都让我想起那个暴雨夜。

那时我刚拿到驾照，在暴雨中连打三把方向都没拐过弯，最后歪歪扭扭停在了急诊室门口。护士举着输液瓶说：”你女朋友在2号床。”推开门的瞬间，她正用输液管在床单上画着圆圈，睫毛上挂着水珠，却笑得比输液架上的葡萄糖还甜。

后来我们总爱在堵车时玩这个游戏。她把《后来》的歌词拆成七块，每经过一个路口就拼出一句。有次在环岛堵了二十分钟，她用发卡在车窗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我偷偷用口红在它耳朵上点了两颗红宝石。直到警笛声由远及近，我们才慌张把纸条塞进中控台夹层。

此刻红灯亮起，仪表盘显示123456789。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副驾驶座上的安全带勒得她锁骨发红。她忽然把脸埋进我肩窝，发丝缠绕着我后颈的伤疤——那是去年跨年夜她举着烟花棒，在零点前最后一秒贴在我皮肤上留下的印记。

车载时钟跳过零点，后视镜里映出我们交叠的影子。她总说红灯是城市给出的暂停键，可真正让时间静止的，是那些被安全带勒出的呼吸声，是车载音响里突然卡顿的副歌，是后视镜里她偷瞄我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颤动的阴影。

第七盏红灯时，副驾驶座上的薄荷糖罐突然倾倒。我们同时伸手去接，指尖相触的瞬间，车窗外的路灯突然集体熄灭。黑暗中只有车载音响的电流声，还有她耳后飘来的栀子花香。我听见自己说：”其实那天在急诊室…”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她解开安全带，冰凉的金属扣贴在我胸口，”我画了三百个圆圈，等你说’后来’。”

此刻仪表盘数字变成00000000，挡风玻璃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副驾驶座的安全带扣还挂在半空，像我们未说出口的承诺。车载音响自动切到下一首歌，老狼的歌声里混着雨声，混着她发梢滴落的水珠，混着我们交握的双手在黑暗中泛起的微光。

当第九盏红灯转为绿色时，副驾驶座上的女孩已经蜷成团，安全带松垮垮挂在腰间。我伸手替她系好，金属扣碰撞的轻响惊醒了她的呼吸。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把脸贴在车窗上，雨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像我们这些被红灯切割成片段的时光。

车载时钟显示凌晨两点零七分，仪表盘夹层里藏着七张糖纸，每张都画着不同形状的圆。副驾驶座下压着本泛黄的记事本，扉页写着”红灯记事本——给未来发明的时光机”。我们经过第十个红灯时，她突然把记事本塞进我怀里，”如果某天我们走散了，就用这个本子拼出回家的路。”

此刻车载音响自动播放起《明天会更好》，副驾驶座上的女孩枕着我的肩膀睡着了。她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安全带扣在寂静中轻轻摇晃，像某种等待破茧的约定。我数着红绿灯，直到城市的天际线被霓虹染成流动的琥珀，直到仪表盘上的数字变成我们相遇的日期——2003年5月20日，第123456789次红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