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来信》
立冬那天的月光像一把碎银子,撒在省厅的台阶上。我蹲在档案室角落整理新收的举报材料,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急促的刹车声。透过百叶窗缝隙,看见三辆黑色中巴车在梧桐树下急刹,车身上”特警突击队”的标识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陈队!”小王举着望远镜冲进来,”举报人提供的线索指向码头D区,但现场有至少五名便衣警察在蹲守。”我揉了揉发涩的眼角,档案盒里的照片突然变得模糊——那是上个月在边境抓捕时,老李替我挡流的弹孔特写。
三个月前接到这个任务时,妻子正在医院待产。我握着她的手说:”等这次任务结束,带你们去舟山看日出。”她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角有细碎的泪光:”要是…要是你回不来…”话没说完就被阵强光晃得睁不开眼,后来才知道那夜她攥着孕吐的纸巾,在产房外坐了一整夜。
突击行动前夜,我在更衣室发现老李的遗物。褪色的警号牌还挂在衣架上,内袋里夹着张泛黄的明信片,舟山跨海大桥的轮廓下写着:”等孩子出生,爸爸带你们看最蓝的海。”窗外的雨突然砸下来,我摸到明信片背面凸起的指纹,突然想起他当年教我拆弹时总说:”记住,真正的警察不是不怕死,而是知道怎么让家人活得长久些。”
行动当天,海风裹着咸腥味灌进防毒面具。当小王带我们冲进集装箱时,二十公斤的海洛因在探照灯下泛着诡异的蓝光。对讲机里突然传来沙沙的杂音:”陈队!三号小组有情况!”我听见老李的声音从遥远的时空传来,他总是这样,永远最后一个冲进最危险的地方。
在生死关头,我摸到了腰间的配枪。枪柄上还刻着女儿百日宴那天,妻子用口红画的笑脸。突然有块混凝土从头顶砸下,我本能地扑向旁边的小王,子弹擦着耳际飞过。当特警破门而入时,看见我瘫在血泊里,怀里护着沾满泥浆的婴儿襁褓。
归来的那天,女儿在襁褓里突然动了动。妻子抱着她站在医院天台,望着楼下渐行渐远的警车。她把脸贴在女儿脸上,轻声说:”爸爸答应过要看海。”海风掀起她散乱的头发,我看见她眼角的泪光在夕阳里碎成星星。
春节联欢晚会的直播画面里,女儿正坐在警徽形状的蛋糕上吹蜡烛。镜头扫过她身后,我看见老李的警号牌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妻子端来热腾腾的汤圆,碗里藏着用警用钢笔刻的”平安”二字。窗外烟花绽放的瞬间,我听见女儿奶声奶气地说:”爸爸要带我去海边。”
今年清明,我带着妻女回到舟山。跨海大桥的钢索在风中铮鸣,女儿指着海面说:”爸爸看,海里有小船在飞!”我蹲下身,发现沙滩上留着两排小脚印,一串歪歪扭扭,一串笔直整齐。妻子忽然握住我的手,掌心有温热的潮湿。
潮水漫过脚踝时,我看见海天相接处泛起鱼肚白。女儿在沙滩上堆起两个沙堡,一个戴着警帽,一个系着围裙。妻子把老李的警号牌埋进沙里,说:”爸爸会看着你们的。”浪花涌来又退去,带走所有未说出口的誓言,却带不走沙滩上那行并排的脚印。
去年冬至,女儿在幼儿园表演《海草舞》。当她戴着小警帽跳到舞台中央时,我看见观众席上老李的遗像前摆着个空酒杯。散场后,妻子指着幼儿园外墙的彩绘说:”你看,海鸥在朝我们飞。”彩绘里,穿警服的爸爸牵着穿围裙的妈妈,中间站着扎羊角辫的女儿。
今夜整理旧物,翻出女儿周岁时的照片。她抓着我的警号牌,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爸爸”。相册里夹着张泛黄的明信片,舟山跨海大桥的轮廓下,新添了行小字:”爸爸,我学会数海鸥了,一共有七只。”
海风再次吹起窗棂,我听见女儿在隔壁房间哼唱新学的童谣。妻子把热牛奶放在我手边,玻璃杯上倒映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我摸出抽屉深处的配枪,枪柄上的口红笑脸已经斑驳,却依然清晰可辨。
窗外的月光又亮了些,像那年档案室里的碎银子。我知道,当潮水漫过沙滩时,总有人会在对岸守候。就像老李说的,真正的海,不在远方,而在每个警察用生命守护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