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手同脚》里的时光褶皱

蝉鸣声里，老风扇的叶片第八次在墙上画出圆圈。我摩挲着褪色的 CD 盘，1999 年的《同手同脚》在 CD机上沙沙转动，二十年前的蝉蜕还粘在窗棂上。母亲端着绿豆汤进来时，我正对着墙上歪歪扭扭的”全家福”照片出神——那是爷爷教我们唱这首歌时，用粉笔在水泥地上画的。

1999年盛夏的暴雨总在黄昏时分造访。那时我八岁，爷爷的竹躺椅永远摆在院子东南角，老槐树的影子随着雨幕在青石板上摇晃。他总在雷声轰鸣时哼起《同手同脚》，布满老年斑的手掌轻轻拍打我的后背：”小满，来，咱们同手同脚。”雨水顺着瓦当滴成帘幕，我踮着脚尖跟着他画圆圈，看雨水在爷爷的军绿色解放鞋边聚成水洼。

那时家里刚装上第一台空调，但爷爷坚持要开电风扇。他说老物件才有温度，我至今记得铜制叶片转动的嗡嗡声，和着《同手同脚》的旋律在屋子里荡漾。母亲总在厨房里切黄瓜，刀刃与砧板相碰的脆响里，她悄悄往我书包里塞冰棍——那支老式玻璃冰棍，纸包装上印着褪色的牡丹。

2005年非典肆虐时，爷爷住进了传染病医院。我隔着防护服只能看见他浮肿的脸，却意外发现他偷偷在防护服里藏了张皱巴巴的《同手同脚》歌词。那天深夜，我蜷缩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听见他隔着玻璃唱：”同手同脚走啊走，走遍天下都不怕…”消毒水的气味里，那些被雨水浸透的黄昏突然变得清晰。

2008年汶川地震后，我们全家搬到了省城。新家的客厅铺着米色地毯，却总缺少老槐树下的味道。直到某个周末，母亲翻出尘封的 CD 盘，父亲突然指着电视里地震灾区的画面：”你看，他们需要同手同脚的力量。”那天我们第一次在客厅地板上画圆圈，父亲的皮鞋和母亲的高跟鞋交替踩过地砖，女儿的小手攥着爷爷留下的红领巾。

2020年春节，家族群里突然疯传《同手同脚》的短视频。表弟穿着宇航服cosplay，堂妹戴着VR眼镜，连八旬的奶奶都戴着老花镜在阳台跳舞。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爷爷教我唱时眼里的光。当视频里的全家人在屏幕前摆出”心”字造型时，我正握着女儿的手在地板上画圈，她额角的汗珠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光。

上周整理老宅遗物，在爷爷的樟木箱底翻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张手写的《同手同脚》歌词，从1999年的楷书到2020年的行楷，最后一张是女儿幼儿园的蜡笔画。盒底压着张泛黄的照片，是2003年非典时全家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拍的，母亲抱着我，父亲扶着爷爷，背景里那棵老槐树被砍了，树桩上还留着当年画的圆圈。

此刻 CD 机仍在转动，老歌的旋律穿过二十年光阴。女儿踮着脚在我肩头晃，她的小手按着我当年画的那圈印记。窗外暴雨又至，雨水冲刷着老宅斑驳的墙，却冲不散那些在时光褶皱里生根的旋律。母亲端来新熬的绿豆汤，瓷碗相碰的脆响中，我忽然懂得：所谓永远的幸福，不过是把某个夏日的黄昏，酿成能代代相传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