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癌手记》
2022年3月,我躺在肿瘤医院冰凉的病床上,看着窗外的玉兰花被春风吹得七零八落。主治医师递来CT报告单时,纸页在掌心簌簌作响,”右肺下叶恶性肿瘤”几个字像针尖刺进瞳孔。我忽然想起上周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咳嗽时被同事撞见,当时还笑着说”老毛病了”。
一、迷雾中的航船
确诊后的第三天,我蜷缩在病房角落的沙发里,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浮肿的脸。妻子小芸把保温桶放在我面前,热腾腾的鸡汤氤氲着雾气,她转身时肩膀微微颤抖:”医生说先做化疗试试。”我望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发现这个总把家里事扛在肩上的女人,眼角竟有了细密的纹路。
住院部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每次化疗后呕吐得昏天黑地,小芸就会给我买罐冰镇可乐。塑料拉环”呲啦”一声弹开的瞬间,碳酸气泡在玻璃罐里炸开,清脆的声响能暂时驱散喉间的灼烧感。隔壁床的老张头总笑话我们:”化疗药把你们年轻人当老骨头了?”我们相视而笑,却在转身时悄悄抹去眼角的泪。
二、疼痛的辩证法
第五次化疗那天,我疼得在病床上打滚。护士扎针时手被药液烫伤,却坚持要给我换新针头。她白大褂上沾着血渍,像幅未干的水墨画。”疼就喊出来啊。”她突然说这话时,我正咬着被角压抑呜咽。窗外梧桐树沙沙作响,恍惚间听见二十年前母亲在产房外哼唱的童谣。
疼痛开始变得立体。有时是肋骨间游走的针尖,有时化作胃里翻涌的酸水,更多时候是深夜惊醒时,胸腔里沉甸甸的压迫感。但奇的是,当我学会用疼痛丈量生命时,反而能清晰感知到心跳的韵律。某个凌晨三点,我数着监护仪上的波形,突然发现每次呼吸都带着生命的震颤。
三、生命的倒计时
靶向药生效那天,我正对着镜子练习说话。化疗让嘴唇结满血泡,吐字时像含着烧红的炭块。小芸把手机架在床头,镜头对准我颤抖的声带:”看啊,小舟在唱歌呢。”视频里,我沙哑的歌声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主治医师后来调侃:”这声线比你们公司年会节目还魔性。”
康复检查那天,我特意穿上了三年前被化疗药染白的衬衫。CT室里,金属探测器扫过胸口时发出”滴滴”的蜂鸣。当医生说出”病灶完全消失”时,我忽然想起住院期间偷藏的《瓦尔登湖》。书页间夹着小芸写的字条:”春天到了,我们的船该启航了。”
四、新生的刻度
出院那天,小芸在楼下举着”接回家”的牌子等我。春雨淅沥中,她举牌的姿势让我想起产房外那个哼童谣的夜晚。社区医院的新风系统嗡嗡作响,我站在走廊里深呼吸,清冽的空气里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现在每周三下午,我都会去肿瘤医院的康复科教孩子们折纸船。有个叫小雨的女孩总把船头折成尖角,她说要”刺破命运的迷雾”。看着他们用彩纸折出的千帆竞发,突然明白抗癌不是与死神的赛跑,而是学会与无常共舞。
昨夜整理旧物,翻出化疗期间写的日记本。泛黄纸页上歪斜的字迹记录着:3月15日,今天第一次自己系鞋带;4月7日,在花园捡到完整的蝴蝶;5月20日,小芸学会用语音软件给我读报。这些零碎的时光像散落的珍珠,被岁月的丝线串成了项链。
窗外的玉兰又开了,花苞在晨光中泛着银辉。我摸着胸口逐渐柔软的疤痕,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欢快的流淌声。抗癌教会我的不是战胜病魔的壮举,而是如何在破碎处重建完整,在黑暗中寻找星光。那些与疼痛共处的日子,最终都化作了生命的年轮,提醒我:活着本身就是最壮丽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