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上的蝴蝶标本》
小学五年级的教室里永远漂浮着粉笔灰的味道。我总爱把数学练习册折成纸飞机,看它们从第三排的课桌缝隙里钻出来,在阳光里划出细碎的金线。那年的早春,我的纸飞机第三次精准地落在了周逾白的课桌上。
这个转学生像片突然被风吹来的银杏叶,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挽到手肘时露出细长的手臂。数学老师正在讲解应用题,粉笔在黑板上敲出笃笃的节奏。我数着周逾白转过来的次数,从第一次借橡皮擦,到第三次问解题步骤,直到第五次他转过头来时,我的纸飞机正巧卡在他鼻尖。
“如果再看你一眼。”他突然开口,喉结在青涩的皮肤下轻轻滑动。我愣住了,这分明是周杰伦的《晴天》副歌,可他唱得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飘飘落在我的课桌上。前排的男生笑出了声,粉笔灰簌簌落在周逾白泛红的耳尖。
我抄起自动铅笔盒砸过去时,他手中的草稿纸哗啦啦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张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旁边用铅笔写着:”今天发现你的马尾辫会反射阳光”。我的拳头砸在课桌上,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却没砸中那个缩在阴影里的少年。
后来我们成了数学课上的”死对头”。他总把答案写在草稿纸背面,用红色水笔把解题步骤画成流程图;我则把错题本分成”周逾白错题区”和”我的错题区”。当其他女生窃窃私语他转学前的合唱团经历时,我默默数着他校服第二颗纽扣的针脚,那是用蓝色丝线缝的蝴蝶。
六年级的雨季来得特别早。我蹲在走廊躲雨,看见周逾白撑着碎花伞站在楼梯转角,校服下摆洇湿成深蓝色。他递给我半块巧克力,锡纸包装上印着《晴天》的歌词。”听说这首歌能治感冒。”他说这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那天傍晚的操场像被遗落的油画。我们坐在看台最边缘,看跑道上的水洼倒映着晚霞。周逾白突然问:”你相信蝴蝶会飞过二十次吗?”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从校服口袋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躺着五颜六色的翅膀标本。”这是我在合唱团收集的,”他转动着罐子,”每次唱完歌就夹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他转学前最后一场演出,我因为参加舞蹈比赛错过了。那天我抱着空荡荡的观众席坐了三个小时,看台上飘落的彩带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现在想来,那些翅膀标本大概就是他穿越时空的信物。
中考前夜,我在周逾白家的楼道里等他背公式。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校服外套被穿堂风掀起一角。他突然转身抱住我,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耳后:”如果再看你一眼,会不会变成永远?”
我们藏在数学公式里写情书,把三角函数符号换成爱心,用几何图形在草稿纸上画迷宫。当其他同学在课间追逐打闹时,我们总在操场角落讨论莫比乌斯环和克莱因瓶。周逾白说这些曲面没有内外之分,就像我们的关系,早就在某个维度完成了闭环。
高考结束那天,我在周逾白的毕业纪念册上画了只折纸蝴蝶。他反过来在空白处写:”2018.6.15,数学课代表周逾白,愿与你共赴克莱因瓶里的永远。”后来这张纸条被装裱在相框里,和那张画着向日葵的草稿纸并排挂在我们的大学宿舍墙上。
大学迎新晚会上,周逾白作为学生会主席上台发言。当他唱起《晴天》时,台下突然响起整齐的掌声。我看见第一排的学妹们举起手机,屏幕里定格着我们初中时的合照。他转过头来对我眨眨眼,这个动作和十二年前数学课上的转头来得很像。
现在我们坐在图书馆顶楼的露台上,周逾白正在调试他组装的3D打印机。阳光穿过玻璃穹顶,在他白大褂上投下跳动的光斑。他忽然把一段金属支架递给我:”这是给我们的结婚礼物,能装下二十年的蝴蝶标本。”
我接过支架时,看见内侧刻着《晴天》的歌词:”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周逾白的影子和我重叠在暮色里,像两片终于拼合的银杏叶。远处传来新生军训的口号声,恍惚间又变成十二年前那节数学课的粉笔声。
玻璃罐里的翅膀在晚风里轻轻摇晃,二十年前的阳光和此刻的夕阳在罐壁上重叠。周逾白把最后一片翅膀夹进去时,我听见时光在金属支架里发出细微的嗡鸣——那或许是无数个”如果再看你一眼”的回声,在克莱因瓶的曲面里无限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