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上的雨声》
暮春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我蜷缩在琴房角落的琴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断了一根的琴弦。窗外梧桐叶簌簌作响,混着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琴声,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在潮湿的空气中飘浮。
这是高二开学后的第三周,我依然无法适应这所新学校的喧嚣。作为转学生,我总在课间躲进琴房反复练习那首总也弹不好的《渔舟唱晚》。琴谱上的工尺谱总让我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用残缺的右手在掌心画出的简单音符。那时她躺在医院冰凉的病床上,监护仪的滴答声和窗外雨声交织成永恒的背景音。
“同学,你的琴声像被雨水打湿的宣纸。”清冽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转身时碰翻了琴谱架,泛黄的乐谱哗啦啦散落一地。那个穿着浅灰色校服的男生弯腰帮我捡拾,发梢还沾着细碎的雨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他叫林深,是音乐班的班长。那天他蹲在琴房地板上,用校服袖口擦拭我的手指:”古筝的琴码要像支撑月亮的玉盘,音色才会清亮。”他的指尖掠过我掌心的茧,温热的触感让我想起母亲教我弹琴时,也是这样将我的小指轻轻扳正。只是母亲的手再也不会发抖了。
我们开始每周三下午在琴房相遇。林深会带着自制的松烟墨琴码来给我调整,他说这样能过滤掉琴弦的杂音。他总爱在琴谱空白处画小篆,把”清””和””雅”三个字工整地写在每页边缘。有次我问他为什么选这三个字,他指了指窗外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爬山虎:”你看它们在风里摇晃的样子,多像在演奏。”
深秋的校庆演出前夜,琴房突然停电。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我看见林深背对着我调试琴码,月光在他后颈的碎发上镀了层银边。他转身时,我注意到他校服第二颗纽扣系错了位置,那是母亲留下的蓝丝绒发卡。”别看这里。”他慌乱地用琴谱遮住,却露出手腕上淡粉色的疤痕——和母亲手腕上那道一模一样的月牙形印记。
演出当天,暴雨突至。我和林深穿着演出服在舞台侧幕等待,雨水顺着幕布缝隙滴落在地砖上。当聚光灯亮起的刹那,我看见观众席第一排坐着个穿病号服的老人,她正用枯瘦的手指在膝头比划着某种节奏。那节奏和我母亲教我的第一首曲子一模一样。
《渔舟唱晚》的最后一个泛音消散时,我看见林深在谢幕时悄悄把蓝丝绒发卡别在了我的领口。他耳尖泛红的样子,和那天在琴房别扭地系纽扣时一模一样。散场后我们挤在器材室躲雨,他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用琴盒改造的木盒,里面躺着支断弦的竹笛——正是母亲病房窗台上那支被护工扔掉的旧物。
“其实我早就听出来了。”他摩挲着笛身,雨水顺着下巴滴在笛孔上,”你每次弹《渔舟唱晚》都会无意识地用左手小指勾弦,这个动作和你母亲教的完全一样。”我忽然想起上周在旧物市场,那个卖古琴的老人说:”真正的琴声不在指尖,而在心里。”
冬至那天,我们在音乐教室举办小型音乐会。林深演奏的《幽兰》和我的《平沙落雁》在暮色中交织,窗外的雪片落进琴箱发出细碎的响动。当最后一缕余音消散时,他忽然把琴谱递给我:”试试这个。”谱面上用毛笔写着新编的曲子,标题是《双鲤游春》。
春分那日,我们在校史馆后的小花园举办毕业音乐会。林深穿着我母亲留下的月白长衫,我戴着那枚蓝丝绒发卡。当《双鲤游春》的旋律响起时,我们同时用断弦的竹笛和缺弦的古筝演奏,雨声、琴声和笛声在潮湿的空气中纠缠。有位老校友在节目单背面题了行小楷:”琴弦断而意不断,清音绝而爱不绝。”
如今每当我抚过断弦的琴枕,总能听见那年雨夜里,林深用竹笛吹奏的《渔舟唱晚》。他说真正的纯爱就像古琴的断弦,看似残缺却能在某个雨夜重新共鸣。就像母亲教我的第一课:琴声响起时,要听见所有寂静中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