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药方》
那年冬天特别冷,我蹲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缴费单上刺目的数字发抖。父亲第三次化疗的药费已经超过八万,而母亲在纺织厂被机器绞断三根手指的赔偿金,只够支付前两次的医药费。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走廊尽头传来的一丝钢琴声,让我想起三个月前父亲还能在病房里弹奏《月光奏鸣曲》的夜晚。
“小满,先去走廊尽头买碗热粥吧。”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时,父亲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枯瘦的手掌贴着我的手背,像一片即将融化的秋叶。我慌忙抽回手,却看见他胸前的CT片从病号服口袋里滑出来,被走廊的穿堂风掀起一角。
那晚我蹲在自动贩售机前,就着冷掉的关东煮给父亲读《瓦尔登湖》。他戴着毛线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突然说:”记得你小时候总说,等考上大学就给你买台三角钢琴。”我盯着他手背上突起的青色血管,突然发现他原本修长的手指已经像枯树枝般蜷曲着。
第二天清晨,我在建筑工地扛水泥时接到班主任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像极了父亲化疗时监护仪的杂音。”省作文比赛有特别奖项,是给困境中坚持写作的孩子。”班主任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你上次写的《父亲的琴声》……”
我蹲在脚手架的阴影里,用沾满水泥灰的手指在裤管上写诗。钢筋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远处塔吊的阴影掠过我的笔记本,像父亲病房窗帘被风吹动的弧度。当我在工地围栏上贴出第七张诗稿时,清洁工张阿姨递给我一包温热的饭团:”丫头,我闺女在出版社工作,能帮你看看文章。”
三个月后的颁奖典礼上,我抱着装着《父亲的琴声》的玻璃罐站在台上。罐子里装着工地诗稿、张阿姨帮忙修改的手稿,还有母亲用赔偿金买的二手钢琴零件。当主持人念到我获得”生命之笔”特别奖时,我看见父亲在台下用输液管在纸上画着五线谱。
颁奖典礼后的酒会上,我遇见了出版社的编辑。她戴着金丝眼镜,说话时总爱用钢笔敲击桌沿。”这些诗里藏着最动人的生命诗学。”她把钢笔递给我时,金属笔帽上的凹痕让我想起父亲输液的手背,”要不要试试给《诗刊》投稿?”
现在父亲的病房里摆着台二手三角钢琴,他戴着毛线手套的手指正在调试琴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琴漆上投下细密的栅栏。昨天他教我用琴谱夹着缴费单,说这样每次弹《月光》都能听见生命的节拍。我翻开他藏在琴谱下的诊断书,最新检查结果旁画着小小的五线谱符号,像在等待下一个音符的降临。
昨夜我收到出版社的合同,信封里还夹着张泛黄的琴谱。那是父亲在化疗期间偷偷画的五线谱,用圆珠笔在CT片背面写下的,被消毒水浸泡得发黄。谱号旁歪歪扭扭写着:”给小满的安魂曲”。我摸着谱面上凹凸不平的划痕,突然明白有些生命不是被消灭,而是化作音符,在时光里永远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