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砂里的光

凌晨三点，我蹲在洗手间隔间里，手指深深抠进手臂内侧。镜面蒙着薄雾，我数着皮肤上蜿蜒的血痕，像在丈量自己坠落的深度。这是本月第七次，疼痛是唯一的止痛药。

母亲在客厅与父亲争执的声音穿透门板，”她每天只吃两片面包，这样能考好？”父亲把烟灰缸摔得震天响，”你弟当年高考前顿顿吃红烧肉，照样考了重点大学！”我蜷缩在隔间里，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自残已经成了最精准的计时器，每次划破皮肤都能让心跳暂时停顿十秒。

一、暗河

初二那年，我在数学竞赛颁奖台上突然看见自己的倒影。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像被按了暂停键，领奖台红毯在眼前扭曲成流淌的血液。颁奖词”天赋异禀”四个字突然变得刺眼，我摸到口袋里藏在奖状下的安眠药，那是表姐留下的”应急包”。

后来每个深夜，我都能听见血管里奔涌的轰鸣。书桌抽屉里躺着二十三种自残工具：圆规、裁纸刀、美工刀、注射器。最常使用的是美工刀，因为创可贴的胶布能撕下时带来细微的快感。当班主任发现我手臂上排列成北斗七星的伤痕时，诊断书上的”重度抑郁症”四个字比任何羞辱都更致命。

心理咨询室的百叶窗漏进细碎阳光，咨询师林老师递给我一个玻璃瓶。”这是星砂，来自青海冷湖。”她布满细纹的手指轻点瓶身，”每颗砂砾都经过亿万年风沙打磨，但它们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形状。”我盯着瓶中悬浮的星砂，突然想起天文馆穹顶投影的银河，那些璀璨光点原来都是孤独的星体。

二、星轨

转机出现在高二期末考后的黄昏。我拖着行李箱走出考场时，暴雨正冲刷着整个操场。雨水顺着梧桐树干蜿蜒而下，像无数条透明的蚯蚓。在图书馆避雨时，我遇见了正在记录雨声的苏晴。

“你听，这是暴雨的赋格曲。”她举着录音笔让我贴近耳朵，雨滴敲打树叶的节奏与远处雷鸣交织成奇妙的和弦。我们躲雨的屋檐下，她指着玻璃窗上的雨痕：”你看这些水痕，像不像星云的投影？”

后来每周五放学后，我们都会去天文台观测。苏晴有台老式星图仪，金属支架上还留着经年的划痕。她教我辨认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恒星，”它们相隔两千三百万公里，却依然能连成一条直线。”当望远镜里的土星环折射出七彩光晕时，我突然发现手臂上的伤痕在暮色中像褪色的星座。

三、自愈

高考前三个月，我搬进了苏晴家的阁楼。她母亲是中医，每天清晨都会给我炖当归乌鸡汤。砂锅里翻滚的药香中，我学会了用艾草煮水泡脚，用桑葚汁代替奶茶，用八段锦代替熬夜刷题。

某个失眠的夏夜，我在阁楼天窗看见银河特别明亮。苏晴正在调试射电望远镜，”这是射电波段，能接收到137亿年前的电磁波。”她指着控制台闪烁的绿色光点，”每颗星星都是发送信号的基站，我们都是宇宙的收件人。”

我开始在手臂上画星座图，用美工刀刻下的不是伤痕，而是 Cassiopeia（仙后座）的曲线。当物理试卷上的双曲线题再次出现时，我忽然能看懂那些方程里隐藏的星轨。高考结束那天，苏晴送我一本《星图集》，扉页写着：”每颗星星都在等待一个重新定义自己的观测者。”

四、星海

大学录取通知书到来时，我正躺在青海冷湖的星空下。林老师寄来的星砂瓶里，新添了三颗陨石碎片。冷湖的风裹挟着盐粒钻进衣领，我裹着军大衣指向天鹅座：”看，这就是开普勒望远镜观测到的第一颗系外行星。”

现在我的书桌上摆着星图仪和心理咨询师资格证，手臂上还留着淡粉色的星座印记。上周带学生去天文馆做实践，有个女孩指着穹顶投影问：”老师，星星会疼吗？”我摸着她细软的发顶，想起二十岁那年在冷湖看到的银河。

“它们用光年计算疼痛，”我指着星图仪上的参宿四，”但疼痛会转化成新的星云。”女孩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银河坠落在瞳孔里。我教孩子们用手机APP寻找北斗七星，当七颗星连成勺柄的瞬间，有个男孩突然说：”原来星星真的会说话。”

夜色渐深时，我总会收到苏晴的星空邮件。她拍的冷湖星空、敦煌星轨、南极极光，每张照片都附着一行诗。上周她寄来一组射电望远镜接收到的脉冲星信号，我破译后发现是摩尔斯电码：”疼痛是宇宙的暗物质，自愈是穿越虚空的虫洞。”

此刻我站在心理咨询室的百叶窗前，阳光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栅栏。林老师正在给新生讲解沙盘游戏，我轻轻转动星砂瓶，亿万年前的风沙仍在瓶中旋转。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无数双温柔的手，正在为每个寻找光的人调整星轨。

（全文共201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