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笔记》

图书馆顶层的灰尘在斜阳里浮沉，我蹲在积灰的樟木书架前，指尖触到那本烫金封面的书脊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脆响。转身望去，穿灰布长衫的老人正用缺了口的瓷碗盛着热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

“巫哲的解药？”老人的声音像浸了陈年普洱，”我年轻时在西南边陲见过这种药人，他们脖颈上缠着朱砂绳，说是能通灵。”老人将茶碗搁在褪色的木桌上，茶汤里浮着的枸杞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后来日本人打来，那些药人全被烧死了，说是会传播疫病。”

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想起上周在旧货市场淘到的泛黄笔记本。扉页上画着个戴斗笠的老者，手捧的陶罐里生长着半透明的药草，旁边潦草地写着”巫哲遗方”。此刻老人提到的朱砂绳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仿佛看见某个被火舌吞噬的黄昏，无数缠着红绳的人影在浓烟中起舞。

“其实巫哲根本不是人。”老人突然开口，瓷碗与木桌相碰发出闷响，”他是苗疆巫医与汉人医者的混血，解药本该叫’九转还魂草’。”他枯瘦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弧线，”采药要在立秋后的子时，取雷击木的汁液调和，配合七种毒虫的蜕皮……”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笔记本里夹着的干草突然渗出暗红液体。老人浑浊的眼珠映着茶汤里的倒影，那团红影竟幻化成张模糊的面孔——分明是二十年前在地震现场见过的女医生，她腰间别着同样的朱砂绳，在瓦砾堆里挖出无数幸存者。

“后来呢？”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那些药人真的能起死回生？”

老人沉默良久，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他掏出块缠着红绳的玉佩，上面刻着扭曲的符文：”能救活人，也能要命。九转草能逼出病灶，前提是患者心甘情愿接受九次毒发。你可知毒虫蜕皮时有多疼？我曾见过有人被自己溃烂的皮肉吞噬。”玉佩在掌心沁出凉意，”巫哲临死前烧了所有笔记，只留了半卷残稿。”

暮色渐浓时，老人将茶碗推到我面前。枸杞沉底后，碗底浮现出个微型药方，墨迹被岁月晕染成诡异的图腾。我伸手触碰的瞬间，整间图书馆突然剧烈震颤，书架上的灰尘化作萤火虫般飞舞，照亮了老人灰布长衫下的伤口——那蜿蜒的疤痕竟与笔记本里的手绘图完全重合。

“这是巫哲最后的实验。”老人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风声，”他用自己试药，结果七窍流出的血都带着药草的苦香。”他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嵌着块刻满符文的玉牌，与方才的玉佩纹路如出一辙，”现在的人只知解药能救命，却忘了最珍贵的不是药方，而是甘愿承受九次死亡的人。”

我忽然想起地震现场那个女医生。她腰间的朱砂绳在余震中断裂，飞溅的血液里竟长出了嫩绿的药草。原来那些所谓的巫哲药人，不过是敢以性命为赌注的医者。而此刻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正按在我颤抖的腕间，他掌心的温度与二十年前女医生的手重叠，带着相同的药香。

“巫哲的解药一直在变。”老人起身时，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从前是苗疆巫术，现在是基因编辑，归根结底都是让人在绝境中抓住希望。”他忽然指向窗外，暮色中的梧桐树正在疯狂生长，虬结的枝干上结满发光的果实，”看见那些果子了吗？每颗果实里都蜷缩着个微型人形，像不像你笔记本里的符文？”

图书馆的灯光忽然大亮，老人身影在光影中碎裂成无数光点。我扑向那本烫金封面的书，却在翻开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弹开。书页间飘落的纸灰凝成灰蝶，绕着我盘旋三圈后，坠落在老人方才站立的位置。

晨光熹微时，我抱着湿透的笔记本走出图书馆。掌心的玉佩与纸灰融合成团，化作一粒种子落入泥土。三天后，巷口的梧桐树下竟破土而出株奇异植物，藤蔓缠绕的茎秆上开着九瓣白花，每片花瓣里都映着张模糊的面孔。风过时，花蕊间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无数人轻声呢喃：”巫哲的解药，是敢死者的体温。”

（全文约205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