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吹雪时》
清晨六点的阳光斜斜地切过老槐树,在青砖墙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站在院中晾晒的婚纱前,指尖抚过缎面上细密的褶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小满,快来看!”表姐举着手机冲进院子,屏幕里正播放着半小时前的直播画面。画面中,穿着笔挺西装的林远正在婚姻登记处门口转身,他左手腕缠着的樱花手链在阳光下泛着柔光,与我去年春天送他的那串一模一样。
这个瞬间让我想起三年前初遇的樱花雨。彼时我刚从省城调回镇上工作,在镇文化站整理旧档案时,总能在泛黄的书页间发现夹着干樱花的笔记本。某日翻到1947年的《新青年》合订本,扉页上洇着淡褐色的血渍,压着枚褪色的银戒指,旁边工整地写着:”林家二女儿林婉容,配林远赠。”
“这是你太爷爷和太奶奶的婚书?”我指着档案袋里泛黄的宣纸,上面的朱砂印泥早已晕染成团。林远站在我身后,西装袖口沾着未干的墨迹,他弯腰拾起那枚戒指时,指节擦过我手背,像春雪落在新抽的柳芽上。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镇中学的樱花树下。那天我抱着一摞教案往办公室跑,却在转角撞见他踮着脚给流浪猫包扎伤口。白瓷碗里的猫粮撒了一地,他慌乱中碰翻了墨水瓶,蓝黑色液体顺着石板路蜿蜒成河。”对、对不起!”他涨红着脸蹲在地上,西装裤膝盖处晕开一块深色云团。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刚结束跨国并购案的谈判,连续三天只睡在会议室行军床上。文化站老站长说,林远是镇上第一个大学生,当年他父亲临终前攥着父亲留下的怀表,把女儿许配给这个”洋学生”。可林远总说,是婉容奶奶在病榻上递给他半块桂花糕,让他决定要照顾这个”像樱花一样易逝”的姑娘。
“小满,你听我解释。”婚礼前夜,林远在书房里焦躁地转着钢笔。婚纱店老板娘刚离开,他腕间的樱花手链磕在红木桌角,发出清脆的响。”我父亲当年根本没说过让我娶婉容奶奶……”他的声音突然哽住,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其实我查过族谱,婉容奶奶是林家过继来的养女……”
我望着窗棂外渐次绽放的樱花,忽然想起老站长临终前说的话:”林家祖宅那株百年樱,是婉容奶奶用嫁妆钱从汉口买回来的。当时镇上都说她疯,现在倒成了我们林家的宝贝。”月光漫过雕花窗格,在泛黄的地板上织出细密的银网。
婚礼当天突降暴雨。我站在教堂彩窗下等林远,雨水顺着伞骨汇成银线,打湿了捧花上的白玫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轻笑,转身看见林远举着透明雨伞,西装裤脚还在滴水,却捧着个保温桶:”老站长说暴雨天要喝姜汤,我偷学了他的秘方。”
保温桶里飘出辛辣的香气,混着暴雨的气息在空气中纠缠。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林远浑身湿透地冲进文化站,怀里抱着被雷击断的老槐树。他跪在地上修补树洞时,我才发现他右腕缠着父亲留下的机械表带——正是当年婉容奶奶留下的那枚戒指的配饰。
“其实我父亲临终前,把族谱和怀表都托付给了我。”林远把姜汤塞进我手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他说婉容奶奶当年在战火中护着族谱逃出来,后来被林家接回,却始终没说过……”他顿了顿,雨滴在伞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没说过那些往事。”
我握紧他冰凉的手,忽然明白老站长为何总说林家樱树”开得蹊跷”。原来百年前那个樱花纷飞的春日,婉容奶奶在族谱上添了句”远志当为家”,从此林家的樱花便与书卷气纠缠不清。就像此刻林远腕间的手链,串联起三个时代的月光。
婚宴结束时,暴雨已歇。林远撑着伞送我回家,经过文化站时,他忽然停住脚步。百年樱树下,婉容奶奶的铜像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捧着一盏不灭的灯。林远从西装内袋掏出个泛黄的信封,里面是1947年的《新青年》残页,用毛笔补上了残缺的句子:”愿远志成家,不负樱雪。”
我忽然想起婚礼直播时,弹幕里有个ID叫”婉容”的用户连续刷了三遍”幸福万岁”。现在想来,或许百年前的那个春天,当婉容奶奶在族谱上写下”远志当为家”时,就已经预见我们会在这个樱花纷飞的夜晚,把旧时光酿成新的甜酒。
雨后的晚风裹着樱瓣,轻轻落在我们交握的手背上。林远无名指上的婚戒与那枚银戒相扣,折射出细碎的虹光。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不知哪个家庭在布置儿童房,粉色的气球在夜色中飘摇。忽然懂得,所谓婚姻,不过是两个灵魂在时光长河里,用爱意串起散落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