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节》

蝉声是盛夏的密码。我蹲在教室后排的窗台上，看着蝉蜕在树皮上泛着青灰的光泽。老张头总说：”蝉要破壳得等到立夏后的第一个满月。”去年这时候，他刚把泛黄的笔记本塞进我手里，封皮上用蓝墨水写着”2024年8月”。

“嘘——”前桌女生突然捂住我的嘴，铅笔盒里的圆规”咔嗒”掉在课桌上。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梧桐树影里立着个穿灰西装的男人，领带结歪歪扭扭地勒在喉结上。他正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牛皮纸袋，袋口露出一截褪色的红丝带。

那是老张头失踪前的最后影像。去年教师节前夜，他攥着支钢笔在办公室画了整夜，第二天清晨就带着满墙的蝉蜕图离开了。教导主任说他的档案被锁在校长室，而我的课桌抽屉里至今还躺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那是他最后一次来教室时塞给我的。

“同学，能借支笔吗？”灰西装男人突然转身。我慌忙摆弄铅笔盒，却摸到张皱巴巴的纸条。展开是老张头熟悉的字迹：”8月12日，老地方。”日期被红笔重重圈起，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蝉翼。

蝉鸣声骤然鼎沸起来。前排女生惊呼着往窗外跑，我却被课桌下的铁皮盒绊住。盒盖上用火漆封着张泛黄的照片，是老张头抱着穿学士服的我站在图书馆前。照片背面写着：”等你们毕业那天，蝉鸣会替我说话。”

“同学？”灰西装男人第三次叩桌。我这才发现他公文包里露出半截《校园志》，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1998年的校运会照片。画面里老张头举着”数学组必胜”的横幅，旁边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照片右下角有行小字：”小满，八年后见。”

八月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我在铁皮盒夹层发现个透明胶卷。冲洗出来的照片里，穿学士服的老张头站在香樟树下，树下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年轻人手里攥着张泛黄的课表，日期标注着2008年8月12日。

蝉蜕在树皮上突然颤动起来。灰西装男人从公文包取出个铁盒，里面躺着枚生锈的铜钥匙。钥匙齿痕与办公室门锁完美契合，盒底压着张字条：”老地方有间储藏室，藏着你们欠我的八堂课。”

教导主任的呵斥声从走廊传来时，我正握着那支老式钢笔。笔帽上刻着”张明远”三个字，墨水瓶里沉淀着层淡黄色结晶。灰西装男人转身时，我看见他风衣内袋露出一角泛黄的照片——穿学士服的女孩抱着本《昆虫图鉴》，照片背面写着：”小满，等蝉鸣第八次响起。”

储藏室的霉味混着薄荷香扑面而来。铁架上整整齐齐码着四十三个铁皮盒，每个盒盖都贴着不同年份的标签。最上层的盒子里躺着本《教学日志》，扉页写着：”2008年8月12日，小满教我如何观察蝉蜕。”

墨迹在台灯下泛着微光，我翻开泛黄的纸页：”老张头总说蝉要经历四次蜕皮，最后一次才能等到真正的夏天。”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清亮，月光透过百叶窗在日志上投下细密的光栅。指尖抚过”2024年8月”那页，发现夹着张老照片——穿灰西装的男人站在毕业合影里，背后黑板写着”蝉翼般坚韧”。

蝉声忽然停歇，储藏室门吱呀作响。穿白衬衫的年轻人抱着本《昆虫图鉴》站在门口，书页间夹着张1998年的课表。他身后站着穿学士服的老张头，怀里抱着穿学士服的我。月光把四张面孔的影子重叠在斑驳的墙面上，恍若时光在此刻凝固成琥珀。

“原来你在这里。”灰西装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见他风衣口袋里露出半截红丝带，末端系着枚铜钥匙。钥匙齿痕与储藏室暗格完美契合，暗格里躺着本《2024届学生守则》，扉页写着：”当蝉鸣第八次响起时，来领取你的蝉翼。”

月光漫过窗台时，我听见树梢传来细碎的响动。千只蝉翼在夜色中泛着银光，像无数个等待破茧的梦。灰西装男人的影子与老张头的身影渐渐重叠，而我的掌心握着那支刻着”张明远”的钢笔，墨水瓶里的结晶正化作一滴月光。

储藏室的门缓缓合拢，四十三个铁皮盒在月光中轻轻摇晃。盒盖上斑驳的刻痕依次亮起，拼成一行小字：”八次蝉鸣，八堂课，八个夏天。”窗外的蝉声重新响起，这次却带着清越的鸣唱，像无数个等待破茧的梦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