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走廊》

走廊尽头的白炽灯管滋啦作响，我蜷缩在消防栓旁，看着林小满的床铺在十米外泛起微光。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撞见她凌晨两点还在改画稿，墨绿色颜料顺着她的睫毛往下淌，在宣纸上晕开一片乌云。

“别看了。”有人轻拍我后背，我慌忙转身，撞进苏晴带着茉莉香气的怀抱。这个转学生总在美术教室后排画我的速写，铅笔沙沙声里藏着某种隐秘的注视。她递来的纸巾上印着卡通熊猫，”她刚和父亲去上海治病，别打扰。”

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我攥着那张浸湿的纸条蹲在走廊拐角。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小满的哮喘又犯了，别再等了。”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像极了去年秋天我藏在画室储物柜里的素描本，每一页都画着林小满侧脸，连她耳后的小痣都一模一样。

那天美术老师宣布林小满转学时，我正蹲在画室地板上收拾颜料盘。松节油的味道混着她的叹息飘过来：”爸爸说去上海会好些。”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我的手背，像片沾着雨水的柳叶。我追到楼梯口，听见苏晴在身后说：”她根本没空理你。”

后来我总在画室后门徘徊。林小满的画架上堆着未完成的敦煌飞天，颜料罐里的赭石色凝结成块，像她锁骨间未愈的针孔。有次撞见她给苏晴送药，白瓷瓶上的标签写着”硫酸镁缓释片”，药片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荧光。

“要一起吃午饭吗？”苏晴突然出现在画室门口，她今天换了薄荷绿发带。我盯着她手腕上晃动的银镯，那是林小满去年生日送的，刻着”长命百岁”。我们坐在食堂二楼，她突然指着窗外喊：”快看！”

雨幕中的梧桐树正在落叶，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向林小满的座位。她正在给苏晴讲解《洛神赋》的构图，发梢沾着水汽，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苏晴的速写本上画着林小满侧影，铅笔线条流畅得像是月光流淌。

“她画了整晚的《飞天》。”苏晴把速写本推过来，我看见林小满在画中人的裙裾上添了朵红梅。窗外雨声渐歇，走廊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林小满的帆布鞋重重磕在瓷砖上，她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药瓶标签在灯光下泛着青白。

“小满！”苏晴冲过去搀扶，我看见她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淤青。林小满的视线扫过我时突然顿住，她转身时帆布鞋带子散开，我伸手去系，却摸到她口袋里冰凉的药瓶。

那天深夜我又在走廊遇见林小满，她蜷缩在消防栓旁，校服外套滴着水。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芦苇。”为什么帮我系鞋带？”她突然开口，指尖还沾着未干的丙烯颜料。

我愣在原地，看见她口袋里的药瓶滚落在地，标签上”硫酸镁”三个字在瓷砖上洇开。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背上的青紫在月光下像片枯萎的紫藤花。我冲过去扶住她，听见她破碎的喘息：”别…别…”

苏晴举着伞冲过来时，我正把林小满扶到医务室。她手腕上那道淤青已经发紫，像幅未完成的血色水墨画。苏晴蹲在走廊尽头，把药瓶贴在林小满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去年冬天，林小满把暖宝宝贴在我冻伤的手腕上。

“她哮喘发作时是不能动的。”苏晴的声音混着雨声，”我背她去医务室吧。”她转身时，我看见她发梢还沾着林小满的颜料碎屑，像星星落进了墨色夜空。

医务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林小满的呼吸面罩蒙着水雾。苏晴正在帮她清理画稿上的药渍，松节油的味道和消毒水气息在空气中纠缠。我站在门口，看着林小满睫毛在面罩上投下的颤动，突然想起初遇那天，她也是这样蜷缩在画架前，用铅笔在石膏像上描摹自己的侧脸。

“她下周要回上海了。”苏晴把药瓶放回林小满书包，手指在”硫酸镁”的标签上摩挲，”医生说需要定期注射。”

我转身走向走廊尽头，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苏晴突然从身后递来速写本，翻开最后一页是林小满在医务室的速写，铅笔勾勒的轮廓里，她正把药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我摸到本子封面的刻字，那是林小满的字迹：”给晴晴的千纸鹤”。

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落在走廊地砖上。我蹲下身收拾散落的药瓶，看见瓶底刻着一行小字：”长命百岁”。苏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让我转交这个给你。”

牛皮纸袋里装着林小满的画稿，每张都画着不同角度的飞天，裙裾上的红梅从初绽到凋零。最后一页的落款是”给小满的千纸鹤”，铅笔线条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我摸到口袋里苏晴的纸条，上面写着：”别等了，她要飞往有阳光的地方。”

医务室传来苏晴和林小满的笑声，像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我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看着阳光把消防栓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未送出的纸条、未完成的画稿、未说出口的”喜欢”，在晨光中化作尘埃。

那天之后，我开始在美术教室角落画新题材。有次苏晴经过，指着我的画说：”原来飞天也可以没有红梅。”我笑着把速写本递给她，扉页上印着林小满的字迹：”给晴晴的千纸鹤”。

雨又落下来时，我看见苏晴在画室门口张望。她发梢沾着雨滴，怀里抱着沾满颜料的速写本。我们并肩走向走廊尽头，阳光穿透雨幕在她发间跳跃，像林小满画中那些永不凋零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