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邮戳》
七月的蝉鸣总带着焦灼的尾音,像无数个未拆封的愿望在梧桐叶间摇晃。我蹲在邮局斑驳的玻璃窗前,看最后一张信纸被投进铁皮邮筒时,金属撞击声惊飞了檐角打盹的麻雀。
这是第三次寄出那封长信了。信纸边角已经泛起毛边,钢笔字迹被汗水洇出几团墨痕。记得第一次在图书馆抄完信时,阳光正透过穹顶玻璃在《飞鸟集》上投下菱形光斑,泰戈尔的诗句和我的信笺叠在一起,像两片被风卷起的银杏叶。
邮筒生锈的铜环被我攥得发烫,铁皮表面凝结的露水沾湿了食指。这让我想起去年此时,我们蹲在操场的双杠后面分食凉透的冰棍。小满用塑料袋包着信纸,说等她考上美院就寄给我。蝉蜕还挂在双杠铁丝上,在热浪里微微颤动。
“同学,要取件包裹吗?”邮局工作人员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慌忙转身,看见玻璃柜台上躺着个褪色的牛皮纸袋,邮戳日期是三年前的七月十七日。袋口歪斜的胶带下露出半截泛黄信纸,钢笔字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今天在画室摔碎了第七个陶土胚,老师说我缺乏耐心。但你说会等我的,对吗?”
纸袋里的东西突然变得很重。我蹲下来解开胶带,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张素笺,每张都画着不同姿态的鸢尾花。最底下压着张美院录取通知书复印件,邮戳日期是去年九月。背面贴着便利贴:”给最固执的守候者,小满”
梧桐叶沙沙作响时,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声。去年这时候,小满应该在火车上,带着她烧坏的画板和半罐未写完的速写。现在想来,那些被她寄回的信笺或许都是她在美院画室的速写练习,每张鸢尾花都开在陶土胚摔碎的间隙。
邮筒旁的紫藤花架下,有个穿蓝白校服的女孩正在喂鸽子。她书包上挂着的钥匙扣晃啊晃,是枚被磨得发亮的银质书签,刻着”致七年后的自己”。我忽然想起小满曾说,美院的陶艺教室正对着整个城市的天际线,每当夕阳把云朵烧成粉红色时,她就会想起那个蹲在邮局等信的下午。
蝉鸣渐弱时,我摸到裤兜里硬邦邦的信封。是美院附中的同学寄来的,信纸上印着七月的蝉蜕标本。信纸空白处写着:”小满学姐的陶艺作品在毕业展上获奖了,她说那件摔碎又粘合的胚体叫《重逢》。”附带的明信片上是座开满鸢尾花的山谷,邮戳日期正是今年七月十七日。
暮色漫过邮局屋檐时,我看见玻璃窗上的倒影:穿旧校服的女孩正把信纸折成纸飞机,蝉蜕标本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她书包上的书签闪着微光,刻痕里还沾着七年前未干的蓝墨水。
归途经过美院后街,陶土胚烧制的风铃在暮色中叮咚作响。橱窗里陈列的鸢尾花陶艺品旁,贴着张泛黄便签:”致所有等待重逢的人——小满”。玻璃倒影中,我看见自己的影子与那个折纸飞机的女孩重叠,蝉蜕标本在暮色里化作七月的星子,轻轻落进正在投递的明信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