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时刻》
春末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我望着手机里刚收到的巡演城市名单,指尖在”上海”二字上轻轻摩挲。去年此时,我们乐队在方圆剧场连演七场,观众席上始终空着三十七个座位——那是为隔离中的歌迷保留的”云席位”。如今名单里的每个城市都亮起红灯,像散落在地图上的星子,让我想起去年冬天排练室那面贴满便利贴的玻璃墙。
那面玻璃墙是我们与歌迷的”秘密通道”。疫情最严峻时,每场线上演出结束后,工作人员总会把观众留言贴在玻璃内侧。有位独居在苏州的老先生连续三十七场演出都在留言里画同一幅简笔画:戴着口罩的圆圈中间,写着”平安”二字。去年冬天,我们特意在南京场演出时,让鼓手在安可环节敲出三十七声鼓点。当最后一记鼓声消散在剧场穹顶,我看见后排观众席的空座位上,静静摆着三十七张手绘的”云门票”。
巡演筹备组的微信群里,策划师小林正在核对防疫方案。她发来的文件里夹着张泛黄的便签,是三年前我们第一次线下演出时,场务小王在观众入场口捡到的。便签上歪歪扭扭写着:”请戴好口罩,保持一米距离,但别让距离挡住笑容。”当时我们觉得是句多余的提醒,此刻却成了最珍贵的注脚。
排练厅的落地镜前,贝斯手阿杰正在反复调整琴颈角度。他总说线上演出像隔着毛玻璃看人,声音永远透不真切。上周彩排时,他突然对着麦克风喊了句:”各位看得到我琴箱上的咖啡渍吗?”全场笑出了声,但镜中无数个戴眼镜的面孔在灯光下渐渐模糊,像极了去年夏天那些隔着屏幕挥舞荧光棒的身影。
巡演首站定在杭州。出发前夜,我在高铁站遇见了穿校服的姑娘。她举着印有我们乐队logo的帆布包,眼睛亮晶晶地问:”姐姐,能帮我拍张和鼓手阿杰的合影吗?”我们相视一笑,突然想起去年在直播时,有位视障歌迷通过屏幕触摸动作,在弹幕里打出了”听见鼓点在跳动”。
演出当天,大屏幕开场画面是三年来的线上演出集锦。当第一束追光打在主唱身上时,我看见观众席最后一排坐着位拄拐杖的老先生。他戴着印有我们歌词的手套,每段副歌都会跟着打拍子。散场时他颤巍巍地走到舞台侧边,从布袋里掏出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张手写信——每张信纸都写着不同城市的天气情况,从”北京三月的倒春寒”到”广州六月的骤雨”。
巡演进行到第四站,在成都的茶馆式剧场,我们尝试了”错位观演”模式。前排观众戴着蓝牙耳机听专属音轨,后排观众则能看见主舞台的实时投影。穿汉服的姑娘举着自制的油纸伞,伞面上用金粉写着:”此身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当阿杰的贝斯声穿透雨幕,我看见她悄悄摘下口罩,让雨水顺着发梢滑落。
最难忘的是武汉站。解封后的长江大桥上,我们架起临时舞台。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举着手机,把观众们的合唱录制成云端合唱团。有位坐轮椅的阿姨对着镜头比心,她胸前的口罩系带系成了蝴蝶结。返程大巴上,阿杰抱着吉他即兴弹唱,车窗外的灯火连成河汉,像极了线上演出时弹幕里闪烁的星星。
巡演最后一场在重庆。暴雨中的山城剧场,我们破天荒取消了安全距离。当主唱唱到”我们终将穿越人海,在彼此眼中看见春天”时,前排观众开始传递荧光棒。起初只有零星几点光亮,渐渐汇成流动的星河。穿红雨衣的少年突然站起身,带动全场观众跟着节奏挥动雨衣。雨幕中的剧场像座发光的灯塔,我们看见观众席间此起彼伏的口罩上,有人用马克笔写着”2023.6.15″,有人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
返程飞机上,我翻看手机里存下的照片。有张在西安街头拍的合影,穿旗袍的阿姨把我们的演出服披在肩上,背景里回民街的灯笼红得像要滴下来。还有张在长沙高铁站拍的,穿校服的少年把我们的专辑塞进书包,书包带子上挂着去年线上演出时我们送的荧光手环。
最后一次彩排时,鼓手阿杰突然说:”你们知道吗?每次线上演出结束,场务小王都会在玻璃墙上贴张便签。”我凑过去看,最新那张写着:”今天场务阿姨多备了三百个口罩,她说等春天来了,要让每个座位都坐满笑出声的人。”窗外的玉兰树正在抽芽,细碎的花苞像无数个未说出口的期待。
此刻我坐在返程高铁的餐车,看着邻座女孩在笔记本上画我们乐队的涂鸦。她笔尖停顿时,我看见她偷偷摸了摸口罩,指尖在”平安”二字上轻轻划过。车窗外,油菜花田在暮色中泛着金光,像无数个等待重逢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