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
暮春的雨丝斜斜地打在教室玻璃上,我望着讲台上那个浑身湿透的小女孩,她怀里的玻璃罐正发出细碎的碰撞声。罐中躺着十二支红缨火柴,像十二根被雨水打湿的羽毛,在冷白的灯光下瑟瑟发抖。
那是三年前的烟火节前夕。刚经历父母离异的林小满总把自己锁在阁楼里,连校服都是邻居王婶从旧衣箱里翻出来的。那天我特意提前半小时到教室,想给孩子们准备节庆装饰,却看见她蹲在走廊拐角处,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反复擦拭着罐口。
“林小满?”我蹲下身,发现她校服袖口沾着暗褐色的污渍,”是酱油还是…煤灰?”
她猛地抬头,眼睛在镜片后闪躲:”是烟花残骸。”罐中几根焦黑的竹篾刺破纸巾,像受伤的蝴蝶残翅。
那晚我第一次听她说起烟火。她父亲是烟花制造厂的技术员,母亲总说那些升空的火光里藏着整个星空。直到去年除夕,烟花在夜空炸开时,母亲突然晕倒在厨房,再没醒来。父亲后来去了外地,把祖传的烟花配方锁进了樟木箱。
“老师,”小满突然开口,”您知道为什么烟花要放那么高吗?”
我望着她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痕迹:”因为要照亮更远的地方。”
她摇摇头,从罐底抽出张泛黄的图纸:”要等风足够大,才能把所有光都送上天。”图纸边缘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最后一行被水渍晕染:”但火星子总会掉下来。”
那个周末,我带着小满去了城郊的旧货市场。她蹲在堆满锈铁皮的角落里,突然抓住我的衣角:”老师,你看!”一只生锈的打火机躺在油污中,镜面上映着她雀跃的笑脸。我们花了整个下午,把二十八个废弃零件改造成了简易烟花发射器。
第一次成功点燃是在废弃的化工厂铁门上。幽蓝的火焰腾起时,小满突然指着铁门上的斑驳字迹:”这是’1983’!”原来那是她曾外祖父年轻时写的身高,此刻被火光映得如同新生。
后来每个雨夜,阁楼都会传来细碎的敲击声。小满用废纸箱做炮架,收集易拉罐当引信,甚至把数学课上学到的抛物线公式画在烟火星空中。直到初雪降临那日,她捧着用三百根棉线编织的烟花灯走进教室,灯罩里嵌着十二支火柴,每支都裹着浸透泪水的纱布。
“老师,”她把灯放在我讲台上,”这是给您的烟火。”当第一支火柴被点燃时,漫天星子般的火星从纱布里迸发,在玻璃罩上投出细碎的光斑。小满站在光晕中心,校服上的补丁被火光映得像朵盛开的山茶。
后来我们成了全校闻名的”阁楼发明家”。在废弃的防空洞里,我们架起了能同时释放七彩烟花的装置。有次装置故障,五万只彩色纸飞机从洞口倾泻而下,在暮色中织成流动的彩虹。教导主任来查看时,看见小满正用冻裂的手指给每只纸飞机系上纸条,上面写着:”给每个迷路的人。”
今年烟火节,小满的装置在市中心广场展出。当十二支定制烟花依次升空时,我看见她穿着父亲留下的旧围裙,在控制台前轻轻哼唱母亲教的童谣。漫天红缨在雨中舒展,像无数振翅欲飞的凤凰,将潮湿的夜幕烧出光之缝隙。
那天收摊后,小满送给我一个用烟花残骸改造的指南针。磁针永远指向东南方,那里有座新立的墓碑,碑文刻着”林秀兰”三个字。她告诉我,父亲终于带着配方回来了,而母亲墓前的烟火灯,今年第一次亮了起来。
暮色中的城市依然潮湿,但那些在雨中绽放的火光,正把寂寞织成温暖的茧。或许每个生命都像烟火,总要在坠落前燃烧到最亮,才能把刹那的光芒,变成照亮他人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