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的春天》
十岁那年的樱花特别早。我蹲在院子里给新买的蚕宝宝换桑叶,妈妈举着手机从厨房探出头:”小满快看,你的小爪子真像小松鼠。”手机屏幕在晨光里亮得刺眼,我猛地站起来,桑叶撒了满地。
“别拍了!”我拍掉手背上的露水,”我换衣服都不行吗?”妈妈慌忙把手机塞回围裙口袋,脸红得像刚出锅的年糕。她总是这样,举着手机追着我满屋跑,我躲进衣柜她就在门外数数,我趴在书桌底下她举着手机转圈圈。
直到那个暴雨夜。我发高烧说胡话,额头滚烫得能烙鸡蛋。妈妈举着手机的手抖得像筛糠,镜头在雨声中忽明忽暗。她穿着睡衣在床边守了三天三夜,手机相册里存着三百多张烧得通红的小脸,每张照片都标注着精确到分钟的时间——凌晨三点四十七分体温39.2℃,凌晨五点零三分退烧贴刚贴上,凌晨六点零七分喂了半勺粥。
我突然发现那些”偷拍”的瞬间。去年冬天我偷吃灶糖被爸爸发现,妈妈举着手机记录爸爸扬手打我前半秒的表情;上周摔碎爷爷的紫砂壶,她偷拍我蹲在地上哭的模样比任何说教都管用;连前天和同学打架,她藏在树丛里的镜头让我的羞愧感持续了整整半个月。
“妈妈你太会抢镜了。”我抱着她的胳膊,看着她手机里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父亲抱着三个月的我,妈妈举着老式翻盖手机,镜头对准了正在摆弄的拨浪鼓。二十年前的电池早就漏液,照片边缘洇着深褐色的水渍。
她摸了摸我后颈的碎发:”你爸总说我像狗仔队,可你小时候发烧说胡话呢喃’妈妈手机里没有我’,我偷偷录下来放给你听。”月光从纱窗漏进来,她鬓角的白发在光里闪着细碎的银。
现在我会主动凑近她手机:”妈妈帮我拍张照吧。”镜头扫过书桌上的奖状、窗台的绿萝、正在写作业的我。她总会笑着把照片设成锁屏,最新那张是我们并排坐在樱花树下,我举着相机对准她,她举着老手机对准我。春风卷起花瓣落在她肩头,像撒了一把会发光的雪。
前些天整理旧物,翻出妈妈藏在饼干罐里的牛皮本。发黄的纸页上贴满手机拍摄的日常:我第一次走路摇摇晃晃,我偷藏的辣条包装,我考满分时在试卷上画的笑脸。每张照片背面都工整地写着日期,像一串串等待破译的密码。
梅雨季来临时,我学会了用妈妈的老手机。她总说镜头模糊得像老花眼,却不知道我拍下的每滴雨珠都折射着虹光,拍下的每片落叶都藏着叶脉的纹路。当她戴着老花镜研究我拍的月亮照片,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时,我终于明白:原来被镜头凝视的感觉,就是被全世界的春天温柔注视着。
窗外的樱花又开始飘了。我踮脚把新买的手机架在窗台上,妈妈端着茶水从厨房出来,镜头自动捕捉到她鬓角新生的白发。茶水氤氲的热气里,我们相视而笑,像两株在时光里彼此依偎的樱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