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纸录取通知书

七月的蝉鸣声里，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我盯着那条来自”复旦大学本科招生办公室”的短信，指尖微微发颤，仿佛触碰到了某种滚烫的期待。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起，在阳光里打着旋儿，恍惚间竟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在图书馆通宵自习的夏夜，台灯下的习题册上同样飘舞着零星的梧桐絮。

记得那天清晨，母亲特意起了个大早。她将新买的真丝睡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我床头，镜片后的眼睛泛着红血丝：”昨晚又熬夜吗？”我摇头，却没说连续三周凌晨两点才合眼复习英语真题的辛苦。她转身时，我瞥见玄关处堆着十几个快递盒，里面装着父亲从苏州寄来的护眼台灯，表姐从北京捎来的错题打印机，还有表弟用零花钱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录取结果出来了。”父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砂锅里翻滚的鸡汤正咕嘟作响。我慌忙抓起手机冲进厨房，热气氤氲中，父亲正用竹筷拨弄着油亮的鸡腿：”复旦在华东地区招生名额缩减了15%，竞争比去年激烈。”他的袖口沾着葱花，指节被常年握方向盘磨得粗粝，却第一次露出少见的郑重。

那晚全家围坐在餐桌前，八仙桌上摆着母亲包了整晚的荠菜饺子。父亲把录取通知书推到我面前，烫金校徽在台灯下流转着微光。”三年前你执意要报复旦，说外滩的钟声能唤醒灵感。”他摩挲着信封边角，”当时觉得孩子太冒险，现在看来…”话音未落，表弟已经抢过信封要拆开，塑料封套在少年掌心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拆封的瞬间，我仿佛看见时光倒流回高一的某个黄昏。那时我刚在物理竞赛失利，蹲在操场角落哭得像个孩子。是班主任王老师递来一盒薄荷糖，说：”复旦的物理系教授告诉我，失败是科研训练的一部分。”她指着远处图书馆的穹顶，夕阳把”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的校训投射在石墙上，像一道燃烧的火把。

高三模考失利那天，我在天台坐到星子初现。母亲悄悄放下一杯热牛奶，表姐带着全家包的粽子从楼下经过。他们谁都没说话，只是把保温桶塞进我怀里。粽叶的清香混着夜风，让我想起初中时在复旦邯郸路校区旁听的公开课。教授在讲台上挥舞着粉笔：”真正的学术精神，是在黑暗中也能看见星光。”

此刻捧着通知书，指尖的触感如此真实。信封里除了录取通知，还有张手写卡片：”欢迎加入复旦人行列，愿你在光草上奔跑时，听见百年校史的回声。”卡片背面是王老师清秀的字迹：”当年送你来的那个男孩，终于要走向更大的世界了。”

离乡的列车启动时，我站在上海虹桥站仰望天空。铁轨在晨雾中延伸成银色缎带，远处陆家嘴的摩天楼群正在晨光中苏醒。手机里跳出班级群消息：”已录取同学请接龙！”三百多条”复旦加油”的回复在屏幕上翻滚，像一场盛大的云祝福。

报到的第二天，我在光草遇到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他正在用长焦镜头拍摄晨跑的学生，见我驻足便笑着招呼：”学弟是复旦的新生？要不要试试我们的校园卡拍立得？”我们边走边聊，得知他来自云南山区，曾用三年时间自学高中课程。他说：”复旦的校训石就在图书馆后面，我总想着有一天能亲手摸到它。”

如今坐在图书馆四楼的临窗座位，窗外外滩的霓虹与陆家嘴的灯火交相辉映。翻开《费正清中国史》，书页间夹着高中时写的读书笔记：”文明是流动的河，而大学是河床上的鹅卵石。”突然明白，三年前那个在台灯下啃《经济学人》的少年，三年后依然在追寻同样的星光。

前日陪导师参加国际学术论坛，在签到台看见某位白发教授的胸牌——复旦校友，剑桥博士，麻省理工终身教授。他笑着与我击掌：”当年我也坐在光草上幻想过这样的场景。”这话让我想起父亲在砂锅里炖了整晚的鸡汤，想起王老师天台上的薄荷糖，想起所有在至暗时刻依然为我亮着灯的人。

夜色渐深，实验室的仪器发出细微嗡鸣。我调试着刚买到的电子显微镜，屏幕上跳动着纳米级结构的蓝光。忽然想起录取那天母亲说的话：”这三年你比以前瘦了，但眼神亮了。”原来成长从来不是直线上升，而是无数个在黑暗中坚持的瞬间，最终汇聚成穿透迷雾的光束。

晨光再次漫过光草时，我看见梧桐叶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晕。手机震动，班级群弹出新消息：”已录取同学请继续接龙——去江湾校区拍张’穿越百年’照片！”我笑着举起通知书，照片里背景是钟楼与老建筑群，前景是正在调试仪器的我和同样怀抱梦想的同学们。

百年前，马相伯先生在此创办大学时或许不会想到，九十年后的某个清晨，会有来自云南山区的少年在晨光中翻开《费正清中国史》。但那些在台灯下坚持的夜晚，在图书馆攀爬的阶梯，在实验台前等待的晨曦，早已将我们与这片土地的精神血脉紧紧相连。

当录取通知书的烫金字在晨光中渐渐泛黄，我终于懂得：所谓”被复旦大学录取”，不是某个瞬间的幸运，而是一群人在漫长岁月里共同书写的答案。那些在至暗时刻依然为我亮着的灯，那些穿越山河依然托举梦想的手，那些将百年薪火代代相传的时光，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录取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