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上的黎明》

凌晨三点的琴房里，松香粉末在月光中漂浮，像无数个未完成的音符。我第无数次将琴谱摔在谱架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电子琴的按键泛着冷光，中央C的键帽已经磨得发亮，可《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的右手部分，依然在某个转调处频繁出错。

“小夏，你的琴声像被猫尾巴扫过。”上个月汇报演出时，指导教授的评语像块烧红的铁烙在记忆里翻涌。我蜷缩在琴凳上，看着谱架玻璃板下压着的四张便签：”选择古典方向需要勇气””坚持比天赋更重要””珍惜每个练习的分钟””希望是永不熄灭的灯芯”。这是去年冬天开始学琴时，母亲用红笔写在旧日历上的箴言。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我忽然想起那个改变命运的傍晚。高二放学的公交车上，我攥着被揉皱的艺考志愿表，听见前排男生在电话里说：”我妈让我报金融专业，但我想去伯克利。”他的声音在暮色里发颤，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我摸到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钢琴考级证书，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年没碰过琴了。

“其实你弹琴比唱歌好。”音乐老师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那是初中参加合唱团时，被选为领唱前的最后一次排练。当我在降B调上唱错音时，指导老师却指着我的即兴伴奏说：”你给和声设计得很有灵气。”当时的我像被闪电击中，第一次发现原来音乐不需要完美无缺的旋律，而是流动的呼吸。

现在，这些零散的回忆像散落的琴键，在记忆里叮叮咚咚地响。我把谱架上的便签一张张展开，忽然发现母亲用红笔圈出的”勇气”二字，在台灯下泛着暗红的光。就像此刻，我正站在艺考的十字路口——放弃文化课冲刺钢琴专业，意味着要和重点高中的保送资格告别。

“小夏，你的手在抖。”母亲端着姜茶出现在琴房门口，热气氤氲了镜片。她总说我是家里最没出息的，高考前半年还在练《月光》，连三角函数都不会解。可我知道，她偷偷把我的琴谱压在结婚照下面，每周去琴行接我时都穿着高跟鞋，硬是踩着满地琴谱走向更衣室。

“妈，我可能考不上音乐学院。”我对着茶杯苦笑，杯底沉淀的枸杞像未完成的音符。母亲突然把茶杯重重一放，枸杞像红色的小珍珠溅在木地板上。”记得你五岁那年吗？你在公园长椅上弹《小星星》，有位老爷爷颤巍巍地往你琴盒里塞了十块钱。”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他说你弹琴时眼睛里有星星。”

那个瞬间，我的手指突然不再发抖。窗外的月光漫过琴谱上的五线谱，中央C的键位在黑暗中泛起微光。我重新翻开那本边角卷曲的《拜厄钢琴教程》，发黄的纸页上还留着母亲用荧光笔画的波浪线：”第37课，注意连奏时的气息控制”。原来那些我以为被遗忘的时光，早已被母亲用红笔编织成隐形的安全网。

第二天的晨雾里，我背着琴包穿过梧桐道。阳光穿透薄雾时，忽然发现地上洒落着去年秋天的银杏叶，金色的脉络里还蜷缩着未完成的叶脉。这多像那些被我反复擦破的琴谱，那些在深夜里被泪水浸湿的乐章，那些被勇气点亮的黎明前。

艺考现场的水晶吊灯下，我重新坐到琴凳上。当《月光》的旋律第三次在指尖流淌时，指导教授忽然竖起大拇指：”第三乐章的转调处理比上次有进步。”他没看见我偷偷把《月光》谱和志愿表叠在一起，没看见谱页间夹着的四张便签，没看见母亲藏在观众席第三排的笑脸。

七天后，录取通知书和高考成绩单同时抵达。钢琴专业录取通知书的烫金字在阳光下闪烁，而我的总分刚好够上重点高中的自主招生线。母亲把两份文件并排放在钢琴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琴谱上连绵起伏的旋律线。

“原来选择不是放弃，而是把不同的乐章编成同一首交响曲。”我摩挲着琴键上经年的痕迹，突然明白那些深夜的坚持，那些被珍惜的音符，那些在勇气中重生的希望，早就像琴弦上的松香，把不同的声音粘合成温暖的和声。

梧桐叶又黄了的时候，我站在琴房窗前看母亲调试钢琴。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手指轻轻拂过琴键，恍惚间像极了当年那个在公园弹琴的小女孩。月光漫过谱架时，我们同时翻开那本泛黄的《拜厄教程》，第37课的乐谱上，母亲新画的波浪线旁，多了一行小字：”给永远在月光下弹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