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笺》

《银杏笺》

老式挂钟的铜摆晃了晃,惊醒了趴在玻璃窗上的阳光。我望着茶几上泛黄的信笺,1998年秋天的银杏叶标本还夹在纸页间,叶脉里凝固着二十六年前那个黄昏的微光。

那年我十九岁,在图书馆古籍部当临时工。每天清晨五点半,总能在《全唐诗》书架前遇见那个穿月白衬衫的男孩。他总带着牛皮纸袋,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却总把最酥脆的三角油条推到我面前:”你牙口不好,吃这个。”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周明远,是中文系大三的课代表。

初雪落满青石板那天,我在古籍修复室撞见他跪在地上修补《宋词选》的残卷。书页边缘蜷曲如受伤的蝶翼,他沾着浆糊的手指在放大镜下微微发抖。”你看这句’云中谁寄锦书来’,原是’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残页缺了三个字,就像…”他抬头时,睫毛上凝着细碎的雪粒,”就像爱情残缺的注脚。”

我们开始共享同一张木桌。他教我辨认宋体字的筋骨,我给他讲古籍中那些被时光揉碎的往事。某个梅雨绵绵的午后,他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张泛黄信纸。”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每个节气一封。”他展开立春那封,信纸上洇着淡褐色的泪痕:”阿远父亲在朝鲜战场牺牲那年,我抱着他躲在防空洞里,他问我怕不怕死,我说怕,但更怕你一个人活下来。”

1999年校庆,他穿着借来的西装站在礼堂后台,喉结紧张地滚动。我抱着《楚辞集注》给他补妆,发现他耳后贴着两片银杏叶形状的创可贴。”演《离骚》选段?”他耳尖泛红,”我念’路漫漫其修远兮’,你负责背《九歌》里的句子。”当聚光灯打在他颤抖的声线上时,我忽然想起他总说”残卷需要金缮”,原来有些破碎,终将在时光里长出新的纹路。

毕业典礼那天,他送我一本《汪曾祺散文集》,扉页上抄着”人间草木,贵在入心”。我却在毕业分配通知下来前,收到他母亲从南京寄来的信:”明远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等他考上北大,就让他去北京找你。”信纸背面是张泛黄的剪报,1997年某报登载:南京大学中文系周明远获全国大学生古诗文吟诵大赛金奖。

我攥着通知书站在玄武湖边,看夕阳把银杏树染成琥珀色。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跑来,怀里抱着用牛皮纸包好的《全唐诗》。”我退学了。”他眼眶通红,”奶奶临终前说,她等了四十年,终于等到阿远读懂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远处传来画舫的桨声,他忽然把脸埋进我围巾里,鼻尖蹭着我毛衣上的樟脑味:”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变成银杏叶标本了。”

如今我坐在老宅的雕花木窗前,阳光穿过窗棂在信笺上织出细密的金网。二十六年前他教我修复的《陶渊明集》,书页间还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女儿踮脚取下铁皮盒,里面躺着十二封泛黄的信,每封都写着不同的节气。她忽然指着立夏那封信:”妈妈你看,奶奶把’怕’字圈出来了。”

暮色漫过窗台时,我翻开那本《汪曾祺散文集》,扉页上”人间草木,贵在入心”的墨迹已有些晕染。楼下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混着远处传来的《高山流水》琴声。风穿过银杏树沙沙作响,恍惚间又见那个穿月白衬衫的少年,在泛黄的书页间为我圈出春天。

窗台上的玻璃罐里,七十二片银杏叶在暮色中轻轻摇晃。每片叶子背面都写着不同的诗句,像时光撒落的星子。我忽然明白,有些爱情不必有结局,就像古籍修复师说的:金缮的裂痕,终将成为最美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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