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光》

教室后排的阳光总是斜斜地切进来，在课桌上投下细长的菱形。我至今记得那天下午的蝉鸣，像无数细小的银针扎在耳膜上。林小满把纸条推到我面前时，我听见自己喉结滚动发出的声响，比窗外的蝉鸣还要清晰。

“其实我……”纸条被揉成团，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蓝，”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喜欢你。”林小满的耳尖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她低头时垂落的碎发扫过我的手腕，让我想起初春枝头颤抖的嫩芽。

那天放学后，我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穿过操场。紫藤花架下的长椅上坐着几个女生，正讨论着新上市的小说。我听见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听说二班那个转学生追了林小满三年，她居然同意……”话音未落，林小满突然站起来，马尾辫在夕阳里划出金色的弧线。

“你们能不能别乱说？”她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玻璃，”我和他只是朋友。”我站在她们面前，看着林小满眼眶泛红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死死攥着那张纸条。纸团里夹着半片枯萎的蓝雪花花瓣，是上周她塞给我的道歉信里掉出来的。

第二天清晨，林小满的课桌里多了本精装版的《飞鸟集》。翻开扉页，是我熟悉的清秀字迹：”当你不能再拥有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她没来教室，但前桌的男生告诉我，她整个早自习都在走廊上抹眼泪。

我开始频繁地往林小满课桌里塞各种东西：用过的草稿纸折成纸鹤，从图书馆借来的《小王子》，甚至有一次夹了包发霉的麦芽糖。直到那个飘着细雨的傍晚，我在空教室发现蜷缩在墙角的她。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滴落，在地面晕开深色的圆点。

“为什么总要这样？”她突然抬头，眼眶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你知道我讨厌被当作宠物。”我这才想起上周她说过的话：”我妈妈生病那年，有个男生每天给她带药，最后连毕业典礼都没能参加。”她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在皮肤上印出月牙形的血痕。

那天我们坐在走廊尽头的连廊上，雨水把玻璃窗洇成模糊的水墨画。林小满把校服外套披在我肩上，自己却穿着单薄的衬衫。她告诉我，转学生家长是教育局的，曾经威胁要取消她母亲的低保金。”我讨厌他，更讨厌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恨意。”她的声音混着雨声，像被揉皱的旧报纸。

后来我们开始一起抄写泰戈尔的诗。我的字迹凌乱潦草，林小满的却像工笔画的游龙。某次她突然把纸页撕碎，雪片般纷飞在雨中：”为什么你总能看穿我的想法？”我蹲下身去捡那些碎片，看见她裙摆下的膝盖贴着创可贴，边缘已经卷起。

深秋的黄昏，林小满在操场上拦住我。她手里攥着两张电影票，是《爱在黎明破晓前》的特别场。”我本来想等你高考结束再来看。”她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梧桐叶，”但我想告诉你，我其实很羡慕你。”她指着远处正在写作业的转学生，”他永远不知道，我偷偷练习过怎么对他笑。”

那天我们坐在电影院的最后一排，林小满把爆米花桶塞进我手里。当塞琳娜问”如果现在离开你，你会怎么做”时，我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细碎的爆米花。散场时她突然转身，把脸埋进我肩头：”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让人变得很低很低。”

高考结束那天，林小满送我一本泛黄的《飞鸟集》。最后一页夹着张字条：”当你不再拥有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她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我看见她偷偷把右手藏进校服口袋，那里露出一截浅蓝色的手链——是我们抄诗时用来数行数的。

去年教师节回母校，在林小满的课桌发现本写满批注的《飞鸟集》。扉页贴着张泛黄的纸条，是我当年撕碎的那张。她用工整的字迹写着：”原来’我知道’不是拒绝，而是等待。”窗外紫藤花开得正好，阳光穿过花架，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前些天收到林小满的邮件，她说在巴黎的塞纳河畔找到了那家卖蓝雪花的咖啡馆。邮件附件是张照片，她站在老式橱窗前，手里握着半片枯萎的蓝雪花花瓣。照片背面写着：”致十七岁的光，愿你永远记得，被拒绝的喜欢里，藏着最珍贵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