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里》
七年前那个雨夜,我抱着发烧的行李箱站在北京站前,看着林夏撑着透明雨伞逆着人流走来。她深灰色冲锋衣上沾着泥点,发梢还挂着水珠,却把最后那把伞塞进我怀里。那时我刚从西藏回来,行李箱里装着被高原紫外线灼伤的半张脸和三瓶红景天。
“你说过要陪我去看薰衣草田的。”她接过我怀里的伞,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我的小腿。作为急诊科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林夏永远穿着白大褂出门,连约会都要带着听诊器。她总说:”医学是永不完结的课题,但我们可以把课题变成共同研究的论文。”
我们在普罗旺斯遇见的薰衣草田,是沿着高速公路蔓延的紫色波浪。林夏蹲在田埂上画紫花蛇的解剖图,草茎划破她的小腿,血珠混着花粉落在素描本上。我举着相机追拍时,她突然转头说:”你看,这些花都在等风来。”那天我们谁都没说话,各自用手机拍摄对方专注侧脸的特写。
后来每次争吵都发生在相似的黄昏。我蹲在厨房切薰衣草蜂蜜蛋糕,她戴着橡胶手套在实验台记录数据。刀刃突然被抽走,她把蛋糕屑扫进培养皿:”张明宇,你连称量都做不好。”烤箱里的蛋糕塌成焦黑的饼状,她却突然转身抱住我:”我需要你像备份程序那样可靠。”
这种模式持续到她获得白求恩青年奖那天。我抱着她从领奖台下来时,她脚踝缠着绷带,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神经解剖学》书角。庆功宴上,她举着香槟对所有人说:”我的伴侣是医学界的瑞士军刀。”水晶吊灯下,她耳垂上的钻石晃得我睁不开眼,像极了急诊室无影灯照亮的手术刀。
转折发生在那个暴雨夜。我高烧到39度,她却因为连续三天做动物实验没空照顾。凌晨三点,我在急诊室走廊遇见抱着CT片的她,白大褂沾着雨水和血渍。她边跑边说:”你胃出血需要手术,但我要先完成实验。”我望着她发梢滴落的雨水在瓷砖上晕开,突然想起七年前她塞给我那把伞。
手术同意书签完字我才知道,那晚她实验的正是治疗胃出血的新型抑制剂。手术室无影灯亮起时,我听见她对着手机说:”样本存活率98%,但张明宇的指标需要再监测。”监护仪的滴答声里,我看见她白大褂袖口沾着的咖啡渍,和当年素描本上的血迹重叠。
分离在深秋变得难以承受。她送我到北京西站时,候车大厅的电子屏正滚动播放她获得突破性医学成果的新闻。她将保温桶塞进我怀里,里面是密封的实验数据袋:”这是我们的共同成果。”火车启动瞬间,她突然伸手触摸车窗,掌纹在玻璃上压出霜花。
独自住在老房子里那年,我常去她常去的图书馆顶层看日落。某个黄昏发现她留下的笔记本,扉页贴着我们普罗旺斯的合影,内页夹着张泛黄的处方笺。背面写着:”张明宇,当薰衣草田变成数据模型,当听诊器变成实验器械,或许分开才是对共同课题最后的回答。”
转机出现在阿尔卑斯山脚的民宿。为研究高山反应,我跟着登山队来到这里。偶遇林夏时,她正在给法国团队讲解缺氧耐受实验方案。阳光穿过松林落在她肩头,她转身时白大褂衣角扬起细小的尘埃,像极了当年撒在素描本上的花粉。
“你胃出血的案例非常典型。”她递给我新的研究资料,”但传统治疗方案忽略了神经反射机制。”我们坐在山崖边,她摘下眼镜擦拭水雾:”现在我们各自的研究方向终于能在交叉领域产生化学变化。”远处雪山反射的阳光在她镜片上碎裂成星群,像急诊室无影灯下跳动的监护仪曲线。
现在我们的办公室正位于北京中关村的玻璃幕墙之间。她负责神经反射机制建模,我研究胃部微生态菌群。每天下班后会在顶楼共享实验室的咖啡机前相遇,她白大褂上总会带着不同的植物标本:今天可能是紫花蛇舌草,明天就是石斛。
上周整理旧物时,我在行李箱底层发现了七年前在西藏带的土特产。红景天包装袋里飘落着当年素描本的一角,上面画着歪扭的紫花蛇解剖图,旁边写着:”给最可靠的备份程序。”玻璃幕墙外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重叠成当年在薰衣草田追拍的剪影。
昨夜暴雨,我在实验室通宵观察菌群时,手机突然震动。她发来实验数据:”张明宇,我们发现胃部菌群会通过迷走神经影响应激反应。”窗外雨滴打在玻璃幕墙上,像极了七年前她发梢上的雨珠。我回复:”明天开始双盲对照实验。”
晨光穿透云层时,她带着新的培养皿出现在楼道。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角素描本残页,和当年在普罗旺斯画的那页紫花蛇重叠。我们相视而笑,各自的白大褂衣角在风中扬起细小的尘埃,像两株在相同季节绽放的植物,终于找到共生共荣的方程式。
实验室的恒温箱发出轻微嗡鸣,培养皿中的菌群正在形成新的代谢图谱。我知道,那些被分离的时光终将在交叉领域结出果实,就像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经历分离的寒冬后,来年开得更致密、更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