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约会》

那是2018年深秋的平安夜，我抱着最后一盒曲奇饼坐在奶茶店角落。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微信对话框里躺着七条未读消息，每条都只有前半句：”在哪儿呢？””吃了吗？””我冷…”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了整整七天。

那时我刚结束一段长达两年的异地恋。对方是上海交大的建筑系研究生，我在杭州做平面设计。每次视频通话她总说”等见面再好好聊”，可每次见面都像在赶场——我提前三天飞过去，她却因为小组作业改到凌晨三点。记得有次在西湖断桥，她裹着褪色的米色围巾，睫毛上凝着细碎的雪粒，突然说：”你这样算什么男朋友？”我愣在原地，看着她睫毛膏被眼泪晕开的黑渍。

后来在豆瓣同城遇到现在的女友林小满。她穿着墨绿色高领毛衣，在”城市探店”小组发了篇关于河坊街老字号的推文。我鬼使神差地给她点了赞，三天后收到消息：”你居然知道’吴山酥油饼’要现烤现吃？”这个发现让我在公交车上激动得把手机摔在地上，屏幕裂成蛛网状的纹路。

第一次约会选在龙井村。她穿着沾着茶香的棉麻长裙，指着茶田边的木屋说：”这里像不像《小森林》的取景地？”我慌忙掏出保温杯，里面泡着从虎跑泉带去的龙井。当她说”你连我的喜好都记得”时，我第一次尝到被认可的甜味。那天我们坐在开满野菊花的田埂上，她教我辨认不同品种的茶树，我给她讲《茶经》里的冷知识。

但甜蜜的裂缝在第三次约会时出现。那天她加班到十点，我捧着热腾腾的桂花酒酿圆子等到深夜。她见面时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得像揉碎的石榴籽。”项目要赶在双十一前上线，实在抱歉。”她把圆子推到我面前，指尖残留着酒精的酸涩。我突然想起上个月她生日，我跑遍杭州买不到她提过的那款香薰蜡烛，最后在淘宝买了三十块包邮的替代品。

第四次约会她带我去灵隐寺。香火缭绕中，她突然指着大雄宝殿说：”你看那些香炉，香灰落下去就再也长不出来。”我愣住，她却自顾自地继续：”就像我们总想填补过去的遗憾，可有些空缺永远无法愈合。”那天我们坐在飞来峰的石头上，看着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转折发生在第七次约会。那天她穿着鹅黄色针织衫，袖口沾着颜料渍。原来她刚结束为期半年的美院写生，在龙井村租了间老宅当画室。我们沿着九溪烟树往里走，她突然停住脚步，指着满山苍翠说：”你看那些新发的嫩芽，去年被雷劈断的枝桠处都冒出新芽了。”我蹲下来，发现她鞋带上沾着半片枫叶。

那天我们坐在她画室的木地板上，她打开速写本给我看。有张画是穿西装的年轻人捧着保温杯，旁边写着”2018.11.25″。我忽然想起自己总在深夜给她点外卖，却从没问过她真正想要什么。她指着画中人的眼睛说：”你把自己活成了别人的背景板。”

那天晚上我烧坏了三壶水。手机备忘录里记着：”11.28 林小满说想看《爱在黎明破晓前》，11.29 提议去西溪湿地，11.30 发现她收藏夹里有《如何避免成为舔狗》的电子书…”这些零散的记录像散落的拼图，拼出我错位的恋爱观。

真正觉醒是在冬至那天。林小满发来消息：”我决定去广州美院交换半年。”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十分钟，突然想起上个月她画室漏雨，我连桶装水都没买。那天晚上我翻出尘封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七张未送出的手绘明信片——每张都画着龙井村的茶山，却从未写上地址。

第二天清晨，我在她画室门口放下一束山茶花。她开门时，晨光正好落在她未完成的画上：穿汉服的姑娘坐在开满山茶花的石阶上，背景是水墨晕染的茶山。我们相视而笑，她忽然说：”你终于学会把画笔握在自己手里了。”

现在我们常去龙井村写生。林小满的画里开始出现穿工装裤的年轻人，捧着设计草图在茶田里穿行。她会把画展的门票夹进我常读的设计杂志，票根上的时间总比我们见面早两天。上周她送我一本《园冶》，扉页写着：”好的园子，要留三分余地给野花。”

昨天她突然说想学做龙井虾仁。我翻出尘封的料理书，发现当年她送我的那本《新派茶点》里，夹着张泛黄的纸条：”要记得茶要现泡，虾仁要现开。”此刻窗外的茶山正被晨雾笼罩，我忽然明白，真正的恋爱不是单方面的追逐，而是两棵树的并肩生长——根系在地下悄悄缠绕，枝叶在风中各自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