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钥匙》

那把铜质钥匙躺在我的书桌上,边缘已经有些氧化发黑。这是去年冬天从外婆家带回来的,钥匙圈上还挂着半截褪色的红绳。每当手指抚过那些凹凸的纹路,总能听见记忆里呼啸的北风,裹挟着某个被撕碎的真相。

那年我大四,在北方某座工业城市实习。部门新来的实习生林夏总在午休时往我工位塞零食,焦糖爆米花裹着牛皮纸袋,油渍在袋角晕出深褐色的云。直到有天下午,她红着眼睛把钥匙圈拍在桌上:”这个给你,我爷爷临终前让我交给他的。”我摸着钥匙柄上”1997″的刻字,想起林夏总穿那件墨绿色大衣,袖口磨得发亮。

三天后,部门聚餐在城郊的农家乐。包厢里飘着土灶炖菜的香气,林夏的酒杯突然停在半空。”其实我爷爷不是罗生门镇的人。”她对着正给长辈斟酒的经理说,”他年轻时在这里当知青,后来…”玻璃转盘上的凉拌黄瓜映着她的侧脸,”这里的人都说他投了水库,只有我知道…”经理的筷子”啪”地折断,汤勺在青花瓷盘里磕出清脆的响。

那晚我回到出租屋,发现门锁换了新密码。钥匙圈躺在玄关柜上,红绳断成两截。手机屏幕亮起,是林夏发来的照片:水库大坝的裂缝像条蜈蚣,背景里”罗生门镇”五个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第二周部门例会上,经理宣布林夏调岗。她抱着纸箱站在走廊拐角,大衣肩头沾着泥点。”其实我爷爷是镇上修水库的会计,”她突然转身,”那天暴雨冲垮闸门,他带着账本往镇里跑,最后…”纸箱里的文件哗啦啦散落一地,最上面是泛黄的《1978年水库工程审计报告》。

我开始在凌晨翻查资料。罗生门镇1978年的暴雨记录显示当天有七名工作人员失踪,但审计报告里竟有八份签字。更诡异的是,某页夹着张黑白照片,穿中山装的老人站在水库大坝前,背后”先进工作者”的奖状在阳光下泛着金边——那分明是林夏说的”爷爷”。

深秋的某个雨夜,我在图书馆古籍部找到本《罗生门镇志》。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张发脆的粮票,背面是潦草的”林建国”三个字。1978年12月31日的记载里写着:”晚八时,会计林建国携账本赴镇委汇报,至子时未归。次日发现其办公室门锁完好,桌面文件凌乱。”

走出图书馆时,手机震动。是林夏发来的新消息:”我爷爷的骨灰在镇西公墓,墓碑上刻着’水库工程先进工作者’。但上周我去扫墓,发现新立的墓碑变成了’林夏之祖’。”附件是两张照片:旧碑与新碑并排而立,中间隔着半米宽的空地,像道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

除夕夜,我站在罗生门镇老街的槐树下。积雪压弯了枝桠,每一片碎雪都像张欲言又止的嘴。转角处新开的便利店门口,穿墨绿大衣的姑娘正在扫雪,袖口磨损处露出银灰色纤维。她抬头看见我,钥匙圈在围巾下若隐若现,我认出那是林夏的铜钥匙。

“你爷爷的账本现在何处?”我听见自己问。她扫雪的竹帚停在半空,积雪簌簌落在肩头。”在镇档案室第三柜,密码是你生日。”她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过积雪,露出腰间挂着的粮票,背面”林建国”三个字被雪水洇得模糊。

档案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泛黄的账本第47页夹着张信纸,墨迹被岁月晕染成淡蓝:”子时暴雨,闸门渗漏。欲携账本赴镇委,恐延误工期。建国。”信纸边缘有团墨渍,仔细辨认竟是”林夏”二字。而第48页的工程日志里,却记载着同一天林建国在县城医院去世的记录。

走出档案室时,手机屏幕亮起林夏的来电。听筒里传来她沙哑的笑声:”你找到密码了?其实我爷爷没去镇委,他往水库去了。那天他发现闸门有裂缝,本想上报,但镇里要赶在春节前验收…”她的声音突然卡住,背景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

我赶到她租住的公寓时,满地酒瓶在墙角堆成歪斜的塔。林夏蜷缩在沙发里,钥匙圈挂在颈间晃荡,铜钥匙擦过她锁骨处的疤痕——那是去年冬天我送她回家时,被醉汉划伤的。茶几上摊着张字条:”密码是1978,不是生日。”

最后一页审计报告的背面,用铅笔写着极小的字:”工程款实为二十万,镇里截留八万建办公楼。”而林建国的工作笔记里,夹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罗生门》,1950年10月1日。”

春分那天,我站在水库大坝旧址。晨雾中,那道蜈蚣状的裂缝正在晨光里舒展。手机突然震动,是林夏发来的消息:”我爷爷的骨灰盒空了。”附件照片里,新立的墓碑上刻着”林建国之孙林夏”。

我转身走向镇西公墓,墓碑群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在第七排最末的角落,新立的墓碑旁放着个褪色的钥匙圈,红绳断口处系着半截电影票根。风掠过碑文上的”林夏”二字,发出细碎的呜咽。

那天黄昏,我路过新开的便利店。墨绿大衣的姑娘正在擦拭货架,钥匙圈在围巾下闪着微光。她抬头时,我看见她锁骨处的疤痕,和去年冬天那场酒局上的醉汉如出一辙。

暮色渐浓时,手机屏幕亮起。林夏发来最后一条消息:”我找到电影票根了,1950年的《罗生门》,放映员签名是’林建国’。”附件照片里,泛黄的电影票根背面,用铅笔写着极小的字:”其实我爷爷是来看电影的,他坐在最后一排,左边第三张椅子。”

我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姑娘转身摆弄冰柜。钥匙圈在围巾下晃荡,铜钥匙擦过她锁骨处的疤痕,发出清脆的声响。春日的风裹挟着槐花香,卷起她大衣下摆,露出腰间挂着的粮票——背面”林建国”三个字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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