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朋友圈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时，我正蜷缩在飘窗上数着窗外的雨滴。那个蓝色头像的朋友圈像枚银针，刺破了凌晨的寂静。”不好意思昨晚上喝高了- – 私信评论都有看到～谢谢喜欢”，配图是张模糊的酒吧自拍，背景音乐是某首老歌的改编版。

我盯着那个滑稽的颜文字”——”，想起上周五的聚会。那天张明在KTV包厢里突然冲我举杯：”来，敬我们即将消失在时光里的青春！”他脖颈上的青筋随着酒精涨动，像条即将挣脱束缚的蛇。当时我正低头给手机发消息，没注意到他眼底的血丝。

此刻手机突然震动，是张明的语音消息：”老李，你手机没静音对吧？我刚才发朋友圈你肯定看到了。”他带着浓重的酒气，背景音里隐约传来打嗝声。我点开对话框，发现他连续发了十七个语音条，每个都带着不同的醉态告白。

“还记得大学那会儿吗？我们总在宿舍楼天台数星星，说等三十岁就开间小酒馆…”他的声音逐渐断断续续，最后变成断线的珠子。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总在朋友圈晒健身照、领英资料光鲜的金融精英，此刻正暴露出最柔软的褶皱。

三天前的暴雨夜，我在公司加班到十点。走出写字楼时发现张明站在旋转门前，西装裤脚沾满泥水。”顺路接你啊。”他晃了晃车钥匙，车载香薰是雪松混着威士忌的味道。副驾驶座上放着两罐冰镇青岛，罐体凝结的水珠在路灯下泛着微光。

“客户临时改方案，导致我…”他转动方向盘时，我看见他手背上的针孔，像雨后春笋般绽开。后来才知那是他连续三天通宵做PPT留下的痕迹。车载广播突然响起《老男孩》，他愣了愣神，把音乐调到最大声。

此刻望着朋友圈里那张模糊的自拍，我突然想起大学时他总在课间偷偷喝可乐，用吸管戳着易拉罐上的铝环。那时他总说：”等毕业就买辆甲壳虫，带你去海边看日出。”如今他驾驶的保时捷里，却装满了未兑现的承诺。

手机又震起来，是张明发来的微信：”老李，你帮我看看这文案行不行？”附带的文字是：”昨夜酒精与星辰撞个满怀，感谢各位的关心。明天继续努力，下次一定清醒着发朋友圈。”配图是他站在落地窗前的侧影，西装革履却眼神迷离。

我忽然想起上个月公司团建，他灌下第六杯威士忌后，在烧烤摊前跳起了机械舞。保安追着他跑出五十米，他举着烤串在路灯下大笑，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在宿舍楼下弹吉他的少年。那时我们总笑他弹得像杀鸡，现在却怀念那声刺破夜空的《海阔天空》。

凌晨五点的雨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我点开张明朋友圈的评论区，发现置顶评论是某位女同事的：”张总海量，不过要注意身体哦。”下面跟着三十七个赞，其中六个是公司高层。突然有私信跳出来：”老李，你帮我把这条评论删了吧？”

我盯着那个请求，想起上周五散场时，张明把空酒瓶码成金字塔形状，说要给每个瓶子上贴标签：”2008北京奥运、2012伦敦奥运…”最后那个瓶身上，歪歪扭扭写着”2024杭州亚运”。当时他醉醺醺地说：”等亚运会开幕，我一定清醒着发朋友圈。”

此刻屏幕上的对话框突然弹出张明的新消息：”老李，你帮我看看这条评论合适吗？”配图是张空酒瓶特写，标签上写着”2024杭州亚运·未完成”。我注意到瓶底贴着张便签，铅笔字迹：”记得帮我带瓶黄酒去机场，浦东机场有卖。”

窗外的天色已经泛青，我忽然明白，那些朋友圈里的醉话、未兑现的承诺、模糊的自拍，不过是现代人用酒精和像素拼凑的时光标本。我们总在虚拟世界留下残影，又在现实里疯狂打捞记忆的碎片。就像张明此刻，既想用朋友圈证明自己仍是那个会为青春举杯的少年，又害怕清醒后失去这份醉生梦死的勇气。

手机又震动起来，张明发来最新动态：”老李，你帮我转发条朋友圈吧？”配图是他站在公司大楼前的自拍，西装笔挺却眼神涣散。我注意到他耳后新剃的头发茬，像极了他去年生日时，偷偷给我留的那枚发卡。

此刻晨光穿透云层，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我们蹲在宿舍楼天台分食一包辣条。张明说：”等我们三十岁，要开间带天台的小酒馆。”现在他实现了，只是天台变成了写字楼顶，酒馆变成了朋友圈里的文字游戏。

我点开转发按钮，突然发现张明朋友圈的访问权限，已经从”所有人”改成了”仅自己可见”。这个细节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我最后的幻想。原来那些看似真诚的互动，不过是社交货币的流通，而我们都在其中扮演着精明的交易者。

晨光渐盛时，我删除了所有未发送的评论。张明的朋友圈停留在凌晨三点十七分，配图里的模糊人影，永远定格在了2023年冬天的末尾。窗外的城市正在苏醒，而某些东西，终究随着昨夜的酒精和雨水，一起沉入了数字世界的深渊。

此刻手机屏幕重新暗下去，我看见张明最后那条私信：”老李，明天我一定清醒着发朋友圈。”我回了个笑脸，退出对话框时，突然想起他去年送我的那枚发卡，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梳妆台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