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场上的猩猩》
高二那年的秋天,我总在课间操时偷看三楼篮球场。阳光穿过香樟树的缝隙,在灰白水泥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星星。林远站在场边系鞋带时,后颈的汗珠会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那天下午体育课,我抱着装满矿泉水的保温箱跑向球场。塑胶跑道蒸腾着暑气,汗水把我的马尾辫黏在颈侧。林远正在练习三步上篮,运动服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像画了幅抽象水墨。我蹲在他面前递水时,发现他比我高二十厘米不止。
“谢谢。”他接过水杯时,掌心有层薄薄的茧。我注意到他鼻翼在剧烈喘息,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汗珠。突然想起生物课学的灵长类动物,他此刻的模样确实像极了被烈日暴晒的猩猩——粗犷的皮肤泛着油光,喉结随着呼吸剧烈滚动,连喘气的节奏都带着原始的韵律。
水杯磕碰在膝盖上的脆响让我瞬间清醒。林远仰头喝水的动作让喉结滚动得更快,汗湿的碎发贴在额角,阳光穿过他汗湿的睫毛,在视网膜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我慌忙把保温箱藏在身后,却听见他突然转头。
“你…”他的目光在保温箱上停留了半秒,”能帮我带瓶冰水吗?”
我愣在原地,保温箱里只剩最后两瓶。喉咙像被晒干的河床般发紧,最终只能红着脸摇头。他愣了愣,转身继续练习投篮,汗珠顺着发梢滴落在篮球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那天之后,我总在篮球场边徘徊。看林远带伤训练,看他在月考后对着战术板皱眉,看他在雨中独自加练三分球。有次他崴了脚,我鬼使神差地跑过去扶他,却在触碰他膝盖的瞬间触电般缩回手。他揉着膝盖抬头,湿漉漉的眼睛映出我慌张的倒影。
“别怕。”他咧嘴笑时露出两颗虎牙,”我打篮球时总像只笨猩猩。”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深潭,在记忆里泛起层层涟漪。原来他早就察觉到我的目光,就像我早就注意到他总把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
期中考试后的黄昏,我抱着篮球杂志经过球场。林远正在教几个学弟练习挡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转头看见我,篮球从指间滑落,在水泥地上弹跳着滚到我脚边。
“这本给你。”他把杂志塞进我怀里,”校队要参加市联赛了。”封面上的NBA球星在暮色中泛着金边,林远却盯着杂志角落的联赛日程表出神。
“其实我…”他突然开口,喉结滚动得比之前更剧烈,”其实我上周已经满十八岁了。”话音未落,几个学弟的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我看着他被晒得发红的耳尖,突然想起生物课学的青春期特征。
联赛当天,我攥着加油稿在观众席后排。林远穿着印着校徽的8号球衣,后背号码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当他在决赛最后十秒投进制胜球时,全场沸腾的声浪几乎掀翻看台。我看见他仰头深呼吸,汗湿的刘海贴在额角,喉结随着喘息上下滑动,像只终于抢到猎物的猩猩。
赛后更衣室传来消息,林远因为过度疲劳晕倒在球场。我抱着校医室冰袋跑过去时,他正躺在担架上。消毒水的气味里,我看见他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运动服后背的汗渍已经干涸成深褐色。
“其实我…”他突然在我耳边轻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每天往我保温箱里塞巧克力。”担架滚轮与地面的摩擦声突然变得遥远,我望着他沾着碘伏的额头,突然想起那个递水时他掌心的茧。
后来我们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他拆开我藏在保温箱底的信封。信纸上歪歪扭扭的”林远”二字被汗水洇开,像幅抽象的水墨画。他说他第一次注意到我,是在某个体育课后,我蹲在球架下帮他系鞋带时,阳光从头顶照下来,在他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原来你早就看穿了我像猩猩的样子。”他笑着把信纸叠成纸飞机,”但你知道吗?我更喜欢看你偷看我时,眼睛比篮球场上的阳光还要亮。”纸飞机掠过窗台时,我看见他运动服袖口的磨损痕迹,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现在每当我路过老篮球场,总能看见香樟树在风中沙沙作响。那些被汗水浸透的黄昏,那些在阳光下晃动的睫毛,那些藏在保温箱里的秘密,都像被时光封存的标本。林远现在已经是医学院的大四学生,而我依然会在课间操时仰望三楼,看穿云的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上周他在朋友圈发了一张解剖图谱,配文是:”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总觉得自己像只笨猩猩。”我点赞时,突然想起那个递水时他手心的温度,想起他教我系鞋带时虎牙上沾的汗渍,想起我们共同封存的那些,关于青春、关于成长、关于笨拙而真挚的暗恋,像琥珀般凝固在记忆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