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与实验室的对话》
画室里的松节油气味总是混着蝉鸣,我常在九月的午后看见林深伏案作画。他调色盘上的钴蓝与赭石层层叠叠,像未干透的暮色,笔尖悬在画布上方,却迟迟落不下去。我蹲在画架旁调颜料时,听见他轻声说:”其实我该去考美院。”
那年我们刚升入高三,林深是实验班的学霸,而我总在画室和图书馆之间来回踱步。班主任曾把我的月考卷子拍在桌上:”看看人家,连圆锥曲线都解错了还画什么画?”我攥着被红笔圈出的几何图形,指甲掐进掌心。林深却突然把画笔插进颜料罐,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抛物线:”这题我解出来了,不过…”他顿了顿,”好像和画布上的曲线不太一样。”
深秋的黄昏,我撞见他在生物实验室。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炭笔,试管架上搁着未完成的素描。玻璃器皿折射的冷光里,他正用移液管量取某种试剂,动作却像在描摹光影。”我爷爷是肿瘤科医生。”他突然开口,”他说想让我接他的班。”我望着他镜片后发红的眼睛,想起昨夜画室漏雨的窗台——那些被雨水晕开的油彩,像极了未愈合的伤口。
春节前的晚自习,林深把理综卷子拍在我面前。物理最后一题他画了道斜线,旁边写着:”我更适合做实验设计。”我翻开自己的画册,最新那页是解剖图临摹。铅笔线条间,心脏瓣膜与肺叶纹理纠缠交错,像两套无法并行的密码。窗外飘起细雪时,他忽然说:”要不要去我爷爷的医院看看?”
消毒水的气味比记忆里更刺鼻。林深带我穿过迷宫般的走廊,在肿瘤科病房遇见他八岁的侄女。小女孩正用蜡笔在输液管上画彩虹,林深蹲下来时,我看见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角画纸——是病房窗台上那株蔫头耷脑的绿萝。
三月开学,林深转学了。临走前夜,他在画室地板上铺开整张宣纸,用朱砂画了幅《归去来兮图》。松烟墨勾出的山峦间,他题了”此心归处是吾乡”。我抱着画框站在他身后,突然发现他右耳垂上沾着颗赭石色颜料,像枚褪色的勋章。
高考结束那天,我在画室角落找到那支插在颜料罐的炭笔。笔杆上刻着极小的字:”致实验室的星光”。顺着笔迹找到生物楼顶,锈迹斑斑的栏杆上挂着幅素描——是间摆满仪器的实验室,窗外却盛开着梵高的星月夜。画纸背面写着:”有些路注定要独自跋涉,但每一步都算数。”
如今每当我经过医院后巷,总能看见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抱着画板匆匆走过。他们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炭笔,在暮色中划出细碎的光痕。某个飘雨的黄昏,我看见林深站在肿瘤科楼顶,举着画板向楼下挥手。画板上是幅未完成的《朝露》——晨雾中的白大褂身影,衣袂间沾着星辉般的颜料。
画室与实验室的对话从未停歇。那些在各自轨道上跋涉的我们,最终都成了彼此故事里的星光。就像深秋的银杏叶飘过走廊,既落在了实验报告上,也融进了速写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