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十天

清晨五点四十五分，我站在教学楼顶层的走廊上，看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玻璃幕墙外飘着细雨，像无数透明的丝线缠绕在楼体上。楼下传来早自习的读书声，此起彼伏的”专升本加油”在潮湿的空气中漂浮，像被雨打湿的蝴蝶翅膀。

去年此时，我还在为高考成绩懊恼。数学卷最后一道大题，本该简单的排列组合被我写成满纸乱码；英语作文里精心准备的谚语，因为时态错误被红笔圈出。走出考场那天，我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站了整整三个小时，看着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始终照不亮我眼前的路。

“最后一周模拟考，你的数学提高了二十分。”班主任把试卷递给我时，窗外的蝉鸣正撕扯着盛夏的空气。我接过试卷的手微微发抖，那些曾经让我夜不能寐的函数图像，此刻在纸页上安静地舒展着。记得第一次解出立体几何大题时，我抱着习题册在空教室里又哭又笑，眼泪把草稿纸上的辅助线晕染成模糊的墨团。

备考生活像台高速运转的离心机，将我所有的时间颗粒碾磨成细粉。六点二十分的早餐铺永远有排队买豆浆的学妹，她们保温杯里永远飘着枸杞红枣的甜香；图书馆三楼C区七号座位成了我的固定据点，木纹桌面被咖啡渍烫出几个浅坑，墙上的日历从九月翻到十一月，每天用红笔圈出的倒计时都像滴在宣纸上的朱砂，红得刺眼。

最艰难的时刻是十一月十七日。那场全城降温突袭时，我正戴着口罩在暖气不足的教室刷题。手指冻得通红，握不住铅笔，演算纸上的数字渐渐模糊成水渍。突然听见后排传来压抑的啜泣，扭头看见邻座小林把脸埋进臂弯，她父亲上个月刚因工地事故离世，母亲在老家照顾年迈的公婆。我们隔着过道传递保温杯时，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水花。

“要不我们轮流去便利店买热饮？”我试探着开口。那天下午，七号座位变成了流动补给站，有人带来母亲熬的枇杷膏，有人分享从家里带的桂花米糕。小林的红笔在试卷上划出凌乱的轨迹，最终却解出了那道让全班卡壳的导数题。夕阳透过玻璃窗斜斜切进来，在我们交叠的习题册上投下温暖的光带。

距离考试还有十天时，我在错题本里发现了高考数学最后一题的解析。泛黄的纸页上，父亲的字迹被岁月晕染得模糊不清：”函数图像的渐近线，是理性与感性的边界线。”那是我高三时他教我画函数图像时写的批注，原来他早就在生命最后一程，把人生哲理藏进了数学公式里。

最后的冲刺期像场精准的沙漏。每天六点准时开灯，深夜十一点准时熄灯，中间填充着背单词、做真题、看网课的循环。十二月五日，我在考场外的长椅上遇见抱着单词书复习的高三学生。他们蓝白相间的校服在风里翻飞，像一群初试啼鸣的雏鸟。”学长也在备考吗？”女孩仰起头，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粒。

“是的。”我笑着把矿泉水瓶递过去，瓶身还带着体温。她接过时指尖相触的瞬间，我忽然想起去年此时，那个在梧桐树下发呆的自己。原来时间的长河里，每个努力的身影都在彼此照亮。

考试当天清晨，我在候考区遇见了小林。她裹着厚重的羽绒服，怀里抱着用旧报纸包着的笔记。”昨晚梦见自己回到高三，”她眼睛亮晶晶的，”这次考完直接冲进教室看大家，原来时间真的能倒流。”我们相视而笑，羽绒服拉链上的冰晶折射出七彩的光。

收卷铃声响起时，窗外的雪正纷纷扬扬。我摸着口袋里那张写满笔记的纸巾，突然想起母亲寄来的包裹里，那包用红绳系着的桂圆干。原来所有的坚持，最终都会在时光里沉淀成温润的甜。

走出考场时，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积雪上，每个脚印都像刻在时光里的图腾。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明年见”，我仰头望着积着新雪的香樟树，突然明白：人生没有真正的终点站，每个遗憾都是未完待续的逗号。就像此刻飘落的雪花，终将在某个春天，化作滋润大地的春雨。